她说,她一个人来领,郑海阳要回家做晚饭。
没想到她来的时候,脸色也同样不好看。
袁驰猜她是和郑海阳吵架了,这倒是稀罕事。这对兄妹上高中以后就再没吵过架了,冯山月要考华京,郑海阳等着妹妹一人得道,自己当鸡犬升天,凡事都伺候着,很少给她脸色看。
袁驰摸摸脑袋,觉得不好掺和,干脆闭嘴假装看不见。
结果分还没出,他的电话先响了。
是妈妈打来的,声音有些抖,说我叫司机来接你,你回家别出门。
他还没挂断电话,冯山月的电话也响了。
她接起电话后皱眉,说要去医院一趟。
袁驰本想说我叫我家司机送你,但冯山月走得很急,而且只要郑海阳不在,她绝不单独和他坐车。
他只好看着冯山月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
晚上他爸爸神情恍惚地回来,拽起袁驰,要带他去冯山月家,给冯山月一家下跪。
妈妈给了他一个耳光,说你疯了,你的错还要连累儿子?
听着父母的争吵,袁驰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天夜里闹事的王勇斌认错了人,要报复袁老板的儿子,今天傍晚,在学院街的后巷里,他用破碎的酒瓶底刺伤了郑海阳的脖子。
王勇斌在街上吹了一个小时的冷风,才想到去自首。
但郑海阳因为被发现得太晚,错过最佳抢救时间,没救过来。右颈部静脉破裂,失血性休克致死。
袁驰当时在做卷子,笔尖在纸页上洇出一团墨迹。
原本该躺在太平间里的是他。
不可抑制地,脑海中先冒出劫后余生的庆幸,然而片刻之后,令人窒息的恐慌与悲伤排山倒海般袭来,到最后连那点庆幸都被良心反复鞭笞指责,消失殆尽。
明明是昨天刚见过的人,明明今天下午还通过电话,一转眼对方就躺在太平间了。
脑海中有几秒是完全空白的,渐渐地,他又想到另外一件事。
那她呢,她现在怎么样了?
直到葬礼,他才见到冯山月。
马上就要过春节了,外面的街上到处都是红彤彤的装饰,她家里的摆饰却都被收了起来,一家子穿着黑衣服站在白墙旁边,素净得有些凄惨。
袁驰从没见过冯山月哭,那一次也没有。
她远远地站着,望着遗像发呆,她爸爸看到袁驰一家来了,要拉冯燕芳和她一起来见他们。
两家友谊的开端源自这两个父亲,冯山月的爸爸眼眶还红着,却故作大度拍拍袁驰的肩膀,说你和郑海阳谁死我都不希望,你不要自责,好好准备高考。
冯燕芳当时站在他背后,看他的眼神像一把刀。十月怀胎的不是他,他最没资格说谅解的话。
袁驰没接话,却听到冯山月远远地说:“反正我希望死的不是我哥。”
她爸爸回头骂了她一句没礼貌,转身又对袁驰一家苦笑,说这孩子自从郑海阳去世之后就是这样,小孩子太伤心了,你们别计较。
袁驰的父母自然是不敢计较的,理亏在先,怎么补偿都不为过,哪里有胆子多说一句她的不是。
只有袁驰在心里静静地想,她早就是这样了,以前在你们面前装得好而已,你们是没看到她私下怎么说我。
这么想着,突然又觉得能被她骂几句也好。
他甚至有些希冀地看着冯山月,盼望她就这么注意到他的视线,用一贯的伶牙俐齿讥讽他,他这次一定低下头不反驳,如果那样能让她好受些。
然而冯山月一次都没有看他,直到葬礼结束,才突然找到他。
她说:“以后我们别见面了。”
离近了才看清她惨白的脸,眼里的血丝,因为眼底因为长久失眠而生出的轻微的黑眼圈。
袁驰垂着头,本来想说开学之后也会遇到的,不过如果你不想看见我,那我会主动避开你。
但是他最后什么都没说,既不好用前半句去反驳,也说不出口后半句。
十二年来,他和她的竞争像一场漫长的拔河游戏,谁先松手,对方都要跌倒。
他不会松手,也不想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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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门声响起,紧接着是下楼的脚步声。
冯山月和梁阿姨从门外进来。
梁阿姨去厨房端汤,冯山月坐回到餐桌前。
她抬着头,没动筷子,视线在桌上扫了一圈,像是要说些什么。
袁驰下意识坐直了身子。
他没有回复冯山月的短信,但如果冯山月就这样说了呢?
她当众说出她转学的原因,不管和他有没有关系,她给了他一个答案,然后说现在你没有要问的了,走吧。
来之前,他下定决心要听到一个答案,现在却有些迟疑了。
他抬手,要去拿桌上的手机,想发点什么给冯山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