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这么大一个宅子,只一个詹伯忙上忙下。
他忍不住心里冒出一个期望,等詹伯替他将剩下的吃食装盒封好,试探性地,他张了嘴:“詹伯,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忙?”
詹伯不做他想,有什么说什么:“还有几个佣人,都在前院,头家不喜欢他们在面前走动。”
“哦。”辛实有些哑然,还有些泄气。
詹伯这时候意识到他好像有话要说,把手上的食盒搁下,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困难?”
人家都主动发问,辛实十足难为情地,还是开了口:“福州城里的老爷们,个个家里都很大,没有人带领,恐怕都会迷了路……你家这座宅子这样阔气,不比别人的差,其实很应该把家里收拾得精美富丽一些,你们家是不是人手不够,才没有修缮……”
絮絮叨叨的,说半天没个主心骨,耳朵尖发红,眼神也趋避着,长睫毛颤抖个不停,明显是羞惭呢,为自己将要提出一个过分的要求。
詹伯却懂了,说:“你想留在宅子里做事?”
辛实感激地点点头,为詹伯的善解人意,继续说:“我没有什么手艺,木工还做得不错,我刚刚瞧见你们家的窗户坏了几扇,我都可以修,保准修得跟新的一模一样……”一抬眼,瞧见詹伯讶异又有些犹豫的神色,又急忙补充:“做完工我还可以帮您的忙,洗衣做饭端茶倒水我都能行。”
说到这里,头又低了下去,声音也弱了,“詹伯,昨天,其实我不是什么迷路,是自己跑到你家,因为后头有坏人追我……我把你家的锁弄坏了,还吓到了你家东家。你家东家没有怪我,还请我吃饭,他真是一个好人。我觉得,这个院子真是个好地方,不应该这么让它坏下去。”
辛实说得很慢,喉咙口提着口气,一旦詹伯当场拒绝,即刻就道歉。
詹伯听完后倒没有一口回绝,留了个话口,只说自己做不了主,要回去问问头家。
詹伯走得很快,打前门出去,绕了一圈来到饭厅后头,掀开门口防蚊虫的竹帘迈进屋子。
屋子靠左是扇山水大屏风,靠右有张大罗汉床,上头是茶台和软垫,茶台上有一套茶具,显然是供客人用完餐后小憩用。
软垫上此时正坐了个男人,上身是件白色对襟盘扣短褂,下头是条宽松的棉麻黑裤,手里一动不动攥着一串绿松石长串,肩宽背阔,侧脸冷峻,是个沉思的神情。
詹伯走上前去,径直走到男人面前,先叫男人把自己看见,对方点点头表示同意,才回到男人身侧,靠近对方的左耳,小声道:“头家,你刚才听到了,他既然自己愿意,不如把他留下来……”
屏风距离辛实用餐的桌子有段距离,压低了声音说话,那头听不到。
辜镕抬起头,表情有些冷淡,好像是要说些拒绝的话,可是张了张嘴,又把那些话给抿了回去。
停顿片刻,说不好是个什么态度,他盯着詹伯瞧了瞧,慢慢地,低声道:“他想留下来,给我端茶倒水?”
詹伯的身体有一瞬间的迟滞。
他张了张嘴,有点想告诉他金尊玉贵的年轻头家,辛实主要是想留在辜家做窗户,靠手艺吃饭。脸皮薄,怕被拒绝,才说做佣人也可以,而且也并不是专指给你做佣人。
但他没有开口。因为这是辜镕受伤一年多以来,第一次不抗拒旁人的接近,第一次不为陌生人的目光而大动肝火。
这是个长足的进步。
他看着这个年轻人从襁褓长到顶天立地,看着他出去闯出一番自己的事业,再看着他受到重创,一度濒死,好不容易活过来,却失了雄心,只自顾自躲在老宅养伤,任由自己在他人口中传成一个顾影自怜的末路英雄。
整个辜家那么多孩子,只这个最令他心疼,才二十五,这短短一年却把自己活成了一潭死水。好不容易有了点起色,对一个外人起了好奇心,就要有个打起精神的迹象,无论如何,他真不愿意打击他的积极性。
至于让一个手工匠人来做佣人是不是委屈了辛实,詹伯没敢仔细想。其实一个男子汉,只要是靠自己的力气挣钱,做什么不是做,能够把头家伺候好,不说大富大贵,总之再怎么样也不会受到亏待。
“是,他有感恩之心,淳朴,这很好,头家,让他来伺候你,好不好?”
辜镕缄默了片刻,端起白瓷杯喝了口茶,含糊道:“去问他,为什么想来伺候我。”
“想也是为了讨口饭吃。”辛实是个笨人,说不出什么漂亮话,詹伯忍不住替他解释,“头家,我看得出他跟从前那些花儿草儿似的妖童媛女不一样,一定不会夜里来爬床,也不会哭哭啼啼让你不痛快。他是个本分孩子。你没个人照顾,太寂寞,太辛苦,就他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