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觉如此才能真正解脱,所以即便与他交好的天子李芳被女皇贬为鲁王,他仍还能在天宫寺安心翻经。
因为他无视世间的所有,故也在无意中得以与政治擦肩,从而生存。
终于诵完经,神湛站起,面朝诸佛像,躬身长揖。
在转身离开的时候,看到站立在左殿门的男子。
神湛垂下的手又再次举起,两手相叉:“李侍郎。”
李闻道掀眼:“她为何要找你针刺。”
神湛愕然失色:“李侍郎是说小师妹..?”
李闻道闻言一瞥。
虽然男子神色淡淡,并无丝毫不悦的情绪,但神湛不知为何,下意识便改了口:“褚檀越身体不适,不愿让父兄忧心,而我曾与她在弘福寺有过来往,所以才来找我。”
李闻道将掌心落在剑柄上。
“刺过几次。”
神湛不解其中意,眼睛不自觉的看向男子抚剑的手:“若是李侍郎不想我为褚檀越针刺,以后我必然会拒绝。”
李闻道想起殿室中的交颈与暗昧,还有颅中所见的画面。
他们在居室中站立着结束一切。
后又在卧榻之上重新开始。
而女子心甘情愿的承受着来自他的所有暴雨。
神湛也仍在等待。
男子长身玉立在殿中,背着黄昏,处于幽暗之中。
他指腹轻点剑柄,沉声命令。
“继续。”
*
《法华经》默写好的那日,已经是七月辛卯朔。
那日从天宫寺离开以后。
耳后果真有红痕。
两三日才变紫。
但恐被人发觉,所以褚清思数日都在白马寺不出。
直至痕迹皆消。
惟独庆幸的是她习惯须摩提随身侍立,而须摩提并不知道这是何意。
而他们都对此只字不言。
阿兄既不问她为何会突然言行失控,她也不问阿兄为何会任自己予取予求,彷佛早已有过千百遍,他们所做皆是寻常。
只是..倘若她死后,阿兄也会自杀。
那她不想在二十三岁就死去。
褚清思默写完最后一字,将写下的经文拿给神湛检校。
神湛逐字阅看,将其中几处错误指出,然后递回。
褚清思接过竹简便要返回几案前重新抄写。
然才转身,圆领袍的少年跑上大殿前的石阶,奔走过甬道,最后才喘着粗气走进殿中,已顾不得礼数。
是玉阳公主身边的人。
他低下头,语气十分急切:“褚小娘子,公主即将驱车去长安,特遣仆来请小娘子。”
褚清思望着简书,翻经之人岂能容许一卷有错误的竹简从自己手中出去,在无奈之下,她疾步走至案前,径直跪坐下去,以致间裙也无暇顾及,随意散在坐席上,随后迅速用笔毫蘸取丹沙,在错误的字句之上落笔,直接覆盖。
随后,乘车从天宫寺返回玉阳公主的官邸。
宽广笔直的坊道被其所占一半。
有数十车驾,数百骑执兵戈的甲士侍从。
而众多家僕则将筐箧放置在淄车上,或是藏书,或是衣物。
比武不文来洛阳的时候还要宏大。
这也是要迁居,再也不返回洛阳的气势。
玉阳公主从家中走出,穿着色彩花纹都极其艳丽的翻领胡服,眉心所饰莲花宝钿,脊背不弯,双手背向身后看着阶下的一切,其眉宇宽阔,气质中的宗室之风也依然在滋润着她的一生,而头顶则戴有漆木义髻[2]。
在义髻之上贴满金箔、金色小花,华丽无比,簪在髻前的步摇则犹如天子冕旈。
褚清思下车,将最后一卷经文交给妇人:“公主为何如此仓卒要归长安。”
玉阳公主接过展开,其声铿锵有力,闻如钟磬:“吾来洛阳居住,皆因太宗、高宗都曾来此,吾身为大唐公主,身为王臣只跟随大唐天子,何况吾昔年也是跟随高宗迁居于此地,而非是她武氏,如今她既要在洛阳立宗庙,吾也绝不在洛阳而居,仰她鼻息。”
太庙的建造起用徭役,不日就能祭祀武氏七庙。
“那里才是吾心所在。”
那里也是她的大唐所在。
老妇看向西面,声节悲壮,或许是因为玉阳公主的离开在某种意义上也预示着大唐的彻底结束。
褚清思随之望去。
长安就位于洛阳以西。
少顷,家令来请妇人登车。
玉阳公主把竹简随手递过去,同时迈步下阶,动作舒朗。
但在驭夫将驱车离开时,妇人忽然出声命其停下,又从车驾的右侧帷裳看出来:“为吾翻译之事,还请褚小娘子勿要告知他人。”
而后车舆渐渐驶离,声势足以倾洛阳。
*
时暮秋九月,白马寺的银杏被秋风摇落。
洛阳的王公贵族有乘车来赏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