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女子告别后,李闻道拂开车裳,直接从车辕跃上马,驱马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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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见音危坐于殿中,通读那些公文,仍觉晦涩难懂。
她刚生懈怠之意,宫人从殿外疾步入内:“陛下,阳城县主在阙门请见。”
阳城县主李善檀,叔父汉寿王之女,李见音下意识便忆起那日朝会的事情,出于忧虑地点头同意。
未有一刻,宫人就将人引导至帝王面前。
李善檀的举止舒缓,不见拘谨,俨然有林下之风:“听闻陛下对前日之事有所曲解,所以妾前来解释。”
她言辞清晰:“是妾让阿爷代为请求去和亲的,并非是阿爷擅自为谋。”
苏农肃想要在降雪之前回到突厥,所以近日来一再提起和亲之事,其实宗室女很多,随便赐封其中一位为公主即可,然李见音不愿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汉寿王李惠也在前日主动请求愿意送长女李善檀去突厥和亲,梁文冶等人皆称赞李惠有浩然之气。
李见音依旧沉默不言。
然当听到这位从姊表示是自愿的,李见音不禁怀疑:“县主真的愿意?而非是被何人所迫?”
李善檀愕然抬眼,既感到惶惑,又觉好笑道:“陛下多思,真的是妾自愿,而且妾对陛下也有所求。”
在洛阳有无数亲人都死去,其实还包括她的弟、妹,她阿娘也在宫变中被祖母的男宠所杀,即使之后祖母给予郑氏再多车马金钱,也挽回
不了阿娘的性命。
如此压抑的国都,她早就想逃离,何况如今国富民强,蓄积有余,突厥还有求于她们,不会苛待自己。
此时前去和亲是最合适的。
而且随着李见音的即位,她很清楚自己阿爷身为先王的子嗣,天然拥有承袭之权,日后必将是最先受到猜忌的那个。
此时她主动去和亲不仅是为了逃离令人窒息的局势,更是为让从妹记得自己维系两国安稳的功绩,以后即使生疑心也会有所忌讳,不敢杀阿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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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他们离去,褚清思也乘车直入太初宫。
李见音看到女子出现,语气消沉:“阳城县主来了,而吾答应了。”
褚清思安抚:“陛下不必介怀,既然阳城县主与汉寿王皆已亲自请求表示愿意,陛下没有理由去拒绝,届时命太常、祠部为县主多准备帛物药材,带去突厥的武士也多遣一些,县主若有何要求悉数应允即是。”
其实她隐约能知道为何李善檀会主动要求去和亲,汉寿王身为宗室,身为小女皇的叔父,其处境在将来很危险,甚至会连坐于她,然拥有和亲之功便不同了。
但对政治及利益交换毫无所知的少女却似乎未曾察觉,仍还是少年人的头脑,仅能看到眼前所见。
尚在学习如何成为一个帝王的李见音有些懵懂地点了点头,她知道突厥必须有人去和亲,才能稳定两国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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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乘一路,李闻道等人在黄昏便抵达长安。
而在经过少陵原时,裴居文看见男子控马停下,朝原上望去。
梦中女子就是在此处倒下死去的。
李闻道收回视线,继续驱马入长安。
这一切都已改变,与梦中有异。
譬如现在的他不在洛阳,未被幽禁,而是在长安,只需等她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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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冬十月辛酉,汉寿王之长女李善檀因主动请求和亲突厥,封阳政公主,携绢帛陶器及众多药石前往突厥王庭所在的于都斤山,并遣五百骑兵一路护送,最后可留三百骑兵为其私兵,以应对任何的突发情况。
同时命汉寿王亲自送女入突厥,待归来便迁隋州刺史,远离国都就意味着远离斗争,性命至少无忧。
苏农肃奉命成功为可汗迎回可敦后,也很快上书请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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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长乐门送走汉寿王、阳政公主一行人。
褚清思站在宫阙上,看着那些远离的浩浩荡荡的轺车及使臣,暗自叹息,与其之后让他人来挑拨,不如自己今日就直接言明。
“我为何能够在两月之内就筹谋宫变”
“平乐长公主又为何能够得知消息返回洛阳。”
“陛下不想问我吗?”
李见音同样看着远方的车马,声音果断:“吾永远不会问,吾只会记得是魏国夫人让吾父吾母死后的灵魂有寝殿可居,是魏国夫人让吾登泰山之高。”
褚清思默然不言,无人知其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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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十月中旬,到了迁都的吉日,身为天子的李见音先一步率着洛阳的朝臣及其宗室共同出发回长安,而褚清思则留下处理后事。
在她也将要离开的那日,最后一次乘车去往上阳宫。
退位之后,妇人的衰老之态愈益严重,已经到了握不住权力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