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清思垂下眼帘:“人皆是为利的兽,有人满足,便总会有人不满足。”
将妇人安顿好,她在卧榻旁边的坐席跪坐:“刚好,我是不满足的那一个,并且不是唯一的一个。”
女皇不知为何,想到了曾要杀自己夺权的崔丽华等人,再看那柄短剑,心情与得知长子背叛自己时并无二样:“你也要杀吾?”
褚清思坚定地摇了摇头。
“陛下,我不想见血。”
“我也不想陛下死。”
“所以新的天子会让陛下在上阳宫安稳度过暮年,直至与先王团聚之后,陛下也仍会以帝王之名配食李唐的太庙,永世万世皆有子孙祭,而非先王之妻。”
女皇明白此言之意是要彻底恢复大唐,尽管她早已有所准备,但当看到实施者是眼前这个人的时候,很难言明其中情绪是欣慰或是意外。
妇人出声反讥:“你不怕吾杀了你?”
褚清思始终都略垂上睫,语气也很浅,很淡,以谦卑貌对待妇人:“妾能在黄昏之后,无帝命,顺利来到这里,陛下觉得呢。”
这下,女皇的眼中露出几缕赞赏:“你倒是有能力。”
褚清思闻言抬头,长久凝视妇人,一言不发,最后恍如隔世的笑道:“妾是从陛下身上得到启发的。”
昔年妇人成为皇后,所依靠的就是这些底层力量,而这也是她通过回溯妇人数年来的行为举止才发现的。
只是妇人自己好像却不记得了。
女皇扶着凭几,闭目于心中逐个默数:“这次,该是汉寿王了?”
毕竟她就这几个儿子,而宗室王孙多半都被她给杀了。
褚清思的视线往后一瞥,端坐抿笑。
“这次是我。”李见音走入殿中,喊出那个她今生都未曾唤过一次的称谓,“祖母。”
第107章 “你得到了什么?”
那日于甬道中,在悲愤将胸腔充斥到刺痛、连鼻都不能呼吸的时候,回荡在李见音耳畔的是女子曾经那句“那我做赵高,县主做秦二世如何”。
于是,她不抱希望地哽咽着问了句:“魏国夫人,你那时所言还作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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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李见音,妇人才终于明白为何褚观音前面会对自己说出那些话来。
次子照即使无她,身为先王之子同样有承袭天下的权力,待她百年之后,照想如何对待自己都可以,可对于李见音而言,要想即位,唯一的可能就是从先太子询那里获得承袭,而连这都需要突破巨大的阻扰。
但是无她这个祖母,连其阿爷都失去正统性。
因为李询是她所亲手立的太子,而非先王所立,倘若李见音想要顺利即位,获得法度、伦理上的公正,那么就必须承认她的存在,她身为帝王的存在。
如此一来,她倒是更放心了。
李见音行至天子卧榻前,循礼抬手一揖。
这是女皇第三次认真地看这个孙女。
第一次是她刚诞下,整个人都是皱巴巴的,只会哭。
第二次是她十二岁,在那座阙楼上,自己猛然发觉她与她阿爷是何其类似,但眼睛中对自己的畏惧是无论如何都遮掩不住的。
如今再看,她觉得顺眼了那么一点。
妇人投以审判的目光:“你为何想要做皇帝。”
李见音垂着头,面对这个祖母,终于鼓起勇气反问:“那陛下为何成为帝王。”
女皇朗声一笑,并不忌讳:“芳愚钝,他即位后许多政事皆是吾在处理,政令皆从吾手中出,既然如此,那吾为何不直接做皇帝,直接发布政令,参与决策,为何还要假以天子之名,多此一举。”
李见音直起脊背,不再需要女子在旁也可以直视祖母的眼睛,并且告知自己所想:“儿不想代平乐公主去和亲,但叔父不喜我,陛下也不喜我,所以儿思来想去,似乎惟有成为帝王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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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祖孙二人谈话之际,褚清思轻扯间色裙,从坐席站起,然后走到几案旁,粗略扫了眼案上后,随意喊来一名宫人。
妇人爱才,故身边的宫人皆会书写。
她站在一旁,缓缓叙述着所要书写的内容,同时又垂目看宫人执笔将其书为墨字。
宫人战战惶惶地写完,然后膝盖稍转方向,双手敬奉给女子。
褚清思神色平淡地接过,仔细检查,未在上面发现任何的错漏后,转身重走回卧榻旁,手心朝上,始终怀着敬畏之心地递过:“现在,还请陛下追尊先太子询为皇帝。”
这也要得益于妇人,曾让她负责起草诏书之事,所以她对诏书的形制一清二楚。
惟有李询成为皇帝,其子嗣才能依宗法承袭。
女皇拿过帛书,看了一眼,眼中没有抵触,但她还是想问:“观音有何能力可以让她一个女人即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