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坐在案前的太子照试图讲理:“四娘仅是郡主,若吾让她去突厥,苏农肃就不能同意,何况四娘的状况,阿姊又并非不知,她是你姪女。”
自少时就是享受父母长兄宠爱长大的李阿仪一生最爱的是自己,何况关乎自身,她的眼睛也逐渐与母亲相似,包括那抹神色:“不是公主有何难,我去让阿娘封她为公主即是,至于身体...”
她冷笑着看向武有祠:“不是赵王说的,突厥只要公主,是否康健又有何关系?”
太子照再利己,再无能,但也难以做出让精神残疾的女儿去,当即怒吼:“李阿仪!”
李阿仪以一种讥笑的神态看着暴怒的阿弟:“夺阿娘权的人是你,无能的也是你,若非长兄死了,天下岂会让你来掌控?若是长兄在也绝不会舍得我去突厥。”
在母亲心中与长兄比,他非孝子。
在姊妹心中亦是。
太子照平复心中的郁气,反讥一句:“那长兄被赐死时,阿姊为何不舍命去救?长兄如此爱你,那你为何就看着他死,连他遗留在世上的妻女都不闻不问,长兄要是知道,是否会追悔昔日如此宠爱你。”
李阿仪语塞:“那你呢?长兄同样爱你,可你待他所存的唯一子嗣如何?她也是你姪女。”
姊弟二人有着血缘的相连,是这天下除父母之外,最了解彼此的人。
赵王出声缓和:“询不是还有一女存世,我记得被陛下赐为弘农县主,再将其封为公主即是。”
李阿仪清楚自己的处境,身为公主依靠的是君王,以后要想继续无忧,不能与这个弟弟决裂,遂率先开口修好:“此策可行,照你说呢?”
太子照对长兄毫无感情,且阿姊主动与自己求和是从未有过的事情,他自然同意。
*
李谨远在候问崔丽华其身体时,得知阿爷正与平乐公主、赵王议政,于是又独自来和政殿,只想迅速结束离开。
“从姊。”
看到站立在殿阶上的少女,他立即走过去,从崔丽华宫室出来未见李见音,以为她不告而别,原本还有些失落。
李见音伸手,跟他商议:“叔父有大事在商议,我们先回去吧。”
李谨远对此求之不得,抓着从姊的手一起离开了这座宫室。
*
已经与阿弟争辩过后的李阿仪实在不能安心,于是又急迫地乘车去往上阳宫找自己的母亲,毕竟如今的天子仍还是阿娘,且阿弟最惧阿娘。
褚清思此时刚好要离宫,走在甬道中。
看到李阿仪俨然要杀人的身影,她未上前,而是往旁边退避,而对远在晋州的李阿仪会出现在洛阳宫城,似乎也并不感到意外。
当她履过某处时,忽顿住。
少女就站在甬道右侧,一如从前那个十岁的女童于寒风中蜷缩着身体蹲在此处,只为救自己的阿娘。
“县主。”
*
乘车归返上阳宫的两人在阙门下车后,宫人便来将李谨远带去仙居殿见天子。
而身边无人的李见音在甬道上纹丝不动,眼睛望着幽深的甬道,随后她独自一人走到此处,身体靠着高大的黑沉沉的墙,颅中都是自己站在和政殿外所窥听到的。
自己就站在殿外,安静听着他们争吵。
她其实并无感觉,从阿爷被赐死的那瞬起,她就失去了一切,她当下只是想对家人倾诉,可走到这里才发现阿爷、阿娘与长兄都已经死了。
而上阳宫与东宫的那些...
那两个所谓的叔父与姑,分明前面还在互相指责对方应对长兄感到愧疚,随后二人又瞬间达成共识要牺牲长兄唯一的女儿。
李见音抬头,望天讥笑。
阿爷,你所重视、所爱护的亲人也不过如此。
“县主。”
李见音循声转头,看到前方所伫立的女子,有一瞬的晃神,似乎自己每次在最艰难的时刻都会与女子在宫城的甬道遇见。
她不禁想,或许女子真是佛寺中的观音。
昔日阿娘在离世前让她有何危急之事都来询问女子,自己却还信誓旦旦地想怎能永远依赖他人,可如今证明她错了。
李见音再也抑制不住沉重的情绪,眼泪如奔腾的江水,顿时汹涌流出,哽咽不止:“魏国夫人。”
第105章 她人生的最后一次占卜。
从那之后,平乐公主李阿仪不再携少年四处游乐,而是留在洛阳,每日都会乘车入上阳宫。
一直持续到夏五月终的清晨。
李阿仪又一次出现在清凉殿。
跪坐在左右的郭宫人见状,从天子身旁站起离开。
李阿仪果断走至母亲面前,非常谙熟地屈膝跪坐,然后依偎在母亲宽厚温暖的肩上:“阿娘...”
早已习惯的妇人未抬头,专心翻阅着褚清思率人所整理的汉魏竹简:“今日来得早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