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只是将她当成一个用着舒服、看着也舒服的帮手,在处理无趣的国政时,可以谈谈话。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可妇人终究会死去,武氏子弟又过于无能,朝中群臣多半都还是忠于李氏的,即使武氏真的从妇人手中接过帝权也难以握住。
无论如何,王权终究会回归李氏。
那时,曾与武氏一族来往过密的她该如何自处。
女皇不会管她以后的生死与否,所以她只能靠自己走出一条后路来。
因此即使妇人不猜疑,她依然会走出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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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佛完毕,褚清思重新戴上帷帽,柔软的白纱再度笼罩身体,直坠至其膝,与内里的蓝色暗纹交窬裙交相辉映,如倾泻而下的月光。
而如此清淡的颜色,也难以掩盖其身上那股野兽般的生死搏杀。
跟从女子离家出门的随侍也是一身便利的窄袖胡服,发髻束在两侧,不理解地小声询问:“娘子为何不让裴郎君代您向长安求救。”
褚清思浅笑答道:“求救,本身就是很愚蠢的事情。”
崔仲等人为了这一日已经筹谋数年,自然不可能因为自己身陷囹圄就贸然行动,何况这件事还关系着众多人及其氏族的性命。
她是想活,但也不想以如此多的生命为自己的养料。
这点人性是无论她在权力场濡染多少年都不想失去的东西,否则..父兄在黄泉恐也难得安宁。
崔如仪并不算蠢,否则也不会在女皇身旁待了那么多年,得到女皇诸多宠爱,几日过去,如今他应当也该回过味来了。
褚清思在殿前停下,白颈以最大的程度扬起,一双眼睛聚精会神地盯着殿檐下的帘廡在看,最后又若无其事地垂下,沿着来时的高阶一步一步往下走。
佛寺、石窟里的观音像都已经被毁了。
那她这个观音呢。
妇人究竟又要如何毁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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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悉洛阳近日的事情,踞坐在集仙殿中的妇人怒不可遏地将手
中刚展开的竹简猛地合拢在一起,随即往外狠狠一甩手,竹简被扔飞出去,对崔如仪的不满与呵斥乍然而起。
“真是蠢货一个!”
刘虞正好入内,竹简十分结实地砸在其腿上,脸上顿时露出痛苦。
然他并没有因此发出痛呼,很快就整理好仪表,并亲自跪在地上,捡起竹简后,双手奉给妇人,然后劝谏:“医工有言,圣人的身体不宜动怒。”
妇人偏过头,右手缓慢伸出去拿竹简的途中,鹰视着恭敬垂首跪在身旁的少年,语气不明地发问:“吾今日如此宠爱你,将来某日你是否也会对吾生出异心来。”
因手上还有奉给天子的文书,所以刘虞纵然再畏怯也不能叩首在地,只能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的卑微:“仆一卑贱之人,能得圣人宠爱成为散骑常侍,与众多门阀子弟同朝为臣,岂敢生二心。”
妇人一把从少年那里夺过竹简,嗤笑了声:“最好是如你所说,若不然,吾即使再舍不得也会让你生不如死。”
掌心无物后,刘虞迅速以膝代足,往后退了几步,双手环抱高举过头顶,再全身伏拜在地,以示自己的臣服。
妇人不再看他,转而瞥向跪侍在旁边的宫人:“带着吾的命令,亲自去崔家一趟。”
因那日为帝王“分析”褚昭仪几年来的言行,从而代替其常侍立在女皇身边的宫人立即禀命:“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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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龙门骑马归来的崔丛快步上堂,朝兄长上报今日的情况:“从兄,洛阳及四周佛寺及石窟中的所有与观音相关的塑像、壁画皆已毁去。”
崔如仪听得并不专注,露出一副忧心的模样。
见兄长毫无回应,崔丛怀着惴惴之心,不安问道:“难道还有遗漏的地方?”
崔如仪摇头,眼睛却一直注视着案上自己亲手所书的“观音”二字:“我总觉得何处有误。”
崔丛却觉得是从兄失去女皇宠爱已久才变得这般患得患失,女皇随意一句话就会成为惊弓之鸟,于是安抚:“女皇既言明要天下再无观音,那我们的所作所为必然是无错的。”
再无观音..
崔如仪于心中反复推敲着女皇那日的一字一句。
崔丛也无心言道:“不过,那位褚昭仪从前常去佛寺幽居,昔年还以观音诞生之名受庶民敬仰,然后得女皇宠爱。”
女皇的命令与崔丛的话重合在一起,崔如仪瞬间明白何事,眼睛重新聚焦起恍然醒悟的光亮。
褚清思不就是观音。
然就在此时,代他掌管家中诸事的奴僕疾步行至面前,躬身叉手:“郎君,有贵人前来。”
崔如仪闻讯,立即起身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