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一瞬间,褚清思觉得自己就像是原野上的兽,被四方闻讯赶来的人持弓绞杀。
少焉,她将竹简放回几案,举臂垂眸,言语间有条不紊:“车驾中的人是儿长兄之女,因她不愿被束缚在家中,所以其母将她送来儿这里,昨日儿告假也是为带她去洛阳四周的郡县游玩。大约是来了好几日,从未离开过母亲的她在清晨便哭着说想念阿娘,于是儿只好迅速命家中翁翁预备车驾,送其回长安。”
武有祠迈步上前,发出质问:“据吾所知,你大嫂乃崔氏女,其从父更是崔仲,前几日还有长安有异动的消息传来,为此圣人才遣鸾台侍郎去了长安。”
他阴恻一笑:“居然如此巧,崔氏偏在此时送幼女来洛阳。”
在赵王的说辞之下,女皇心中一惊,猛然意识到其中的牵连不简单,当下长目怒瞪,高声道:“跪下!”
褚清思长睫轻动,看向妇人。
她的眼底隐有湿意,恍若素来被宠爱的孩子不敢置信会被如此对待。
女皇横眉嗔目:“褚观音!”
褚清思匆促垂眼,从案后起身,履过平地后,又重新跪下。
只是这次膝下没有柔软的坐席,只有微凉、坚硬的樟木木板。
谛视着自己昔年亲手所捧上来的人,如今在政治上的倾向性和一些想法居然也与自己不一致,开始在往自己的对立面走。
犹如被背叛的妇人眼中惟有恨与怒,仅言了一字:“笞。”
而后,她果断命令武有祠:“速命周俊去搜捕车驾,若有异,悉数斩杀。”
*
待周俊等人从归来,寺人已经笞毕。
除了脸色因疼痛变得苍白,褚清思从始至终都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她如往年那样跪在长乐门的甬道一侧,安静承受着生竹片对脊背的笞打。
即使已经惩戒完,但没有帝命,所以她便一直维持着跪的姿势。
及至有宫人疾步往这里走,将有伤的女子扶起后,小声传达着女皇的命令:“褚昭仪,圣人命你归家。”
一动一扯,后背新鲜的伤口发出阵阵抗议。
褚清思垂目静默半刻,屏息忍耐着,等到疼痛的变淡,她默不作声地看着旁边的人,似乎是在问一个结果。
宫人内疚低头:“不是我随侍殿内,是另一人。”
褚清思浅笑致谢,而后徐步朝阙门走。
行到车驾旁,她就看到了神色紧绷的男子。
二人站在甬道的两端,无声对望一眼。
自裴姿容离世那日,两人在车中谈过话以后,便几乎再也没有仅是他们两人的相处。
随着洛阳、长安局势的发展,已经说不清他们究竟是谁在避着谁,又或许是他们都已经不知道该要如何去面对彼此。
李闻道亦不再前进,沉默打量几瞬,漠然转
身离开。
褚清思随即登车。
老翁已经等在家门前。
她唤了声:“翁翁。”
老翁立即向前,侍从一旁:“小娘子安心,车驾已去往长安。”
在女子离家前,就曾命他亲自驾车护送,并要他见到前来搜捕的秋官侍郎周俊时,与其说:“昭仪要僕告知郎君一声,车内之人的从祖父是崔相——崔仲,如今局势渐明,何方在式微,何方又在昌明,郎君要想清楚。若她死在这里,除非郎君能够有自信让崔氏一族也如褚家那般覆灭,否则必有后患。”
褚清思抬手扶了下被波及到的肩膀,深吸浅呼几次,调整吐息:“即日起,不会客。”
老翁出于身体本能地跟着看去,很快注意到女子的披帛染有少量的血迹,惊恐失色,迅速命家中奴僕去请医师,并宽慰道:“至少此次危机已经安然度过,小娘子是应先安静休养。”
褚清思只觉讥讽。
度过了吗?
她知道的,没有。
仅是如此,远还不足以让妇人安心。
这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就像李询之死也不过是一场杀戮的开端。
*
周俊上报褚家离开洛阳的车驾中并无异常,牛车上有一女童与一婢,从车上则皆是衣物玩具、坐具等物。
望着女皇心仍有疑虑的模样,先前代褚清思整理文书的那个宫人开口进言:“我觉得赵王所言有理,此事不论真假与否,褚昭仪和长安那边的联系实在过密,且之前圣人与五郎因政见相左而有所争执时,昭仪便一直在为五郎说话。虽其自称是不愿见圣人与五郎母子成仇,可圣人是天子,五郎是臣子,并非是因简单的家事而争执,所争执的是国事、天下与社稷,岂能因如此理由就干涉。”
“昭仪究竟是为了圣人,还是为了..”
宫人及时止住,未再深入,转而提起三月:“去掖庭见裴娘子一事也非常怪异,昭仪与其往日并不相识,为何裴娘子一被没入掖庭就相熟到可以与她交心的程度,弘农县主对昭仪十分亲近,亦绝非是一日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