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清思靠着凭几,神情略疲,目光远远望着那个欢欣雀跃的孩子,像是对这盎然的春意毫无兴致。
在被不知从何处来的春风拂过其眉眼后,又见她朱唇含笑。
长兄昔年说得不错,的确是像少时的她。
前几日,褚持善被崔昭送来了洛阳。
听此次一同跟随前来洛阳的崔昭身边的随侍说,是因这位小娘子渐大,孩童天性已经难以管束,不愿在家中席坐,所以崔昭只能时常带其出门。
长安四周的郡县、渭水、龙首原几乎都已去过。
逐渐地,褚持善居然开始觉得长安也变得非常无趣,想要归返阿爷褚白瑜离世的地方。
崔昭无奈之下,只能送女儿来洛阳,因这里至少还有褚清思在,同时还命自己的随侍也从车前往,必要时候代她略加管束。
毕竟女子身体自幼体弱,如今又身处政治漩涡之中,不宜再为一个幼子劳神。
而这几日,褚清思因政事皆居于太初宫。
昨日刚归家就听老翁说褚持善整日都在叹息,从清晨开始到夕食,分明是个五六岁的孩童,却像个垂暮之人。
于是褚清思告假一日。
在今日朝食后,带着她乘车出游。
刚下车,便迫不及待地牵着犬奔向广袤柔软的草地,嬉戏许久,仍无倦怠之意。
因当下无事,跪侍在女子旁边的随侍也时常往褚持善那边看去,在阳光的照耀下,可以隐约见到那位小娘子的额角已经有汗,低声询问开口:“可要去将小娘子喊回来。”
褚清思闻之一笑,淡淡道:“她玩累了便不玩了,你们不必管,命她们几人认真保护即可。”
愈是严令她禁止行某事,她便愈加想要去做。
就比如昔年,父兄不让自己出家门,可自己偏要想尽所有方法去丈量长安的广大,去目睹何为久治长安。
随侍也只好悻悻缄口,继续看那幼童嬉戏。
褚清思则轻微转动长颈,视线朝着原野旁的驰道望去。
那是洛阳的方向,所有车马行人都皆要由此过。
然未有几刻,高声乍现。
划破当下所有的平和、静谧。
“小娘子!”
始终都看着那边的随侍也猛地睁大眼睛。
因为那只大犬的前进速度过快,几乎快与马驹匹敌,对此毫无准备且身体力量完全不能与大人相比的褚持善开始不能控制。
她坐在犬背上倾斜着身体晃晃悠悠,即使很努力,但仍还是不可避免地径直侧摔了下来。
追逐在后面的几婢见状,惊恐地瞬间围了上去,可因事发突然,又畏惧女主人会惩戒,一切都显得手足无措。
注意到西面的喧嚣声,褚清思面有疑惑地望过去,眼神凌厉。
刚才还在追逐嬉戏的人,围在一起。
她稍加思忖,当即就起身,履也未来得及穿,直接履过柔软的青草,走动间,被掩在裥裙下的赤足也时隐时现。
发现女子走来,众人赶紧散开,退到周围。
女童就此显露在眼前。
面对大人从来都无惧的褚持善第一次有了怯弱之意,大概是自诞下就极少与阿爷的这位小妹见面同处。
再加之女子身上有一种在外翁崔仲那里才能看到的无形气压,与家中的阿娘看似相同,但又好像有些不同。
她小声喊了句:“姑妹[2]。”
褚清思屏着息,未应,而是简略看了眼其身体,确认并无大伤才道:“好玩吗?”
褚持善又立马变得像平时那样,无畏地点起头。
褚清思莞尔而笑,又问:“痛吗?”
褚持善把受伤的地方露出,展现给女子看:“痛,但是我没哭。”
褚清思垂眸,庆幸并无大碍。
她用余光扫向右侧,然后对女童柔声道:“先去用药。”
侍立褚持善的几婢自然明白女子的眼神代表着无声的命令,遂低着头,小心将女童带去铺有坐席的地方,帮助处置红肿的肌肤。
少顷,随侍也拿着翘头履而来,在女子身旁弯腰蹲下:“娘子,病从足入。”
褚清思低头看了看,遂抬起足,轻轻拢入履中。
很快,又有人音伴着风声掠过耳畔。
是一声“褚梵奴”。
褚清思稍怔,立即转头去找声源。
但实在是太轻而易举。
一个男人就站在自己的东南方。
是在尺牍中说近几日就会抵达洛阳的宇文劲。
红色的缺胯袍让她感到恍惚,好像岁月从未流逝,一直都还停留在她十六岁的那年。
少年坐在马上,一脸朝气地向自己伸手。
可如今他们都深陷政局而不得抽身。
她没有故人重逢的喜悦,只有对远离洛阳、政治中心太久的好友的善意提醒:“中郎将既已归返,还是应尽快去谒见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