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伴已经在催促,他不敢再停留,立即去追逐。
而那名年长的工匠也望着面前数丈高的石壁,拱手询问:“不知贵人欲在哪里开凿。”
女子环视一圈,最终微微仰头,目光落在了距大佛最远且临伊水的那一面:“就在龙门山顶以东最偏僻的一隅开窟凿像,不必多大,能容一人便好。”
工匠沉思片刻,神色带着惊愕。
这样的规格实在是太小,与洛阳很多贵族为先祖开凿的佛像形成巨大差异,令人不禁去想果真是在为家中亲人而供奉佛像?
不过也确实有门阀子弟谨记先祖薄葬、俭节之遗言,但心中又想表示对先祖的敬重,所以开凿的佛像亦不侈靡,仅表孝德。
遂再问:“那佛像应要如何雕凿。”
很多贵族所造的供奉像,皆会融入供奉人的容貌,以此来加深自己与佛的联系。
女子默了默,像在回忆那人的声音笑貌,而后轻念:“有匪君子,温其如玉,神仪明秀,朗目疏眉。”
工匠行下一礼:“仆已知道。”
从小在乐坊长大的少年刘虞穿着红色圆领袍、戴黑色幞头,恭敬侍立在数十步,视线一直跟随着离开的工匠,直至人不见,危险彻底解除才重新看向伫立在前方的佳人。
见大风逐渐变得凌厉起来,他急行上前:“褚昭仪。”
褚清思循声望向少年,彷佛还未能习惯身旁突然多了个人。
平乐公主李如仪自来到洛阳以后,因不能再常去长安四周的离宫,于是每年寒冬都改成去温泉宫,有时兴起还相邀诸夫人与自己一同前往。
在李询被赐死的这一年多里,平乐公主常常相邀她出游,寒冬沐温泉,春秋于洛水河畔看鹿食草。
前几日休沐,又再次遣人去家中邀请。
温泉宫位于崤函北道中部的渑池县,临近邙山、黄河。
自古就有帝王离宫修建在此。
温泉宫之中,楼阙林立,照灼云霞,凿池引汤泉。
她在渑池停留三日后,于冬十一月朔先平乐公主返回洛阳。
还未归家就先来了伊阙。
因为从安西来的这些工匠身上无多余的钱帛,大多就居住在龙门山附近。
而平乐公主如此频繁接触并交好女皇身旁掌起草诏书之人,无疑是严重涉入政治。
但女皇始终都一笑置之。
听闻曾经寡居时,还为了身边一个男宠去求阿娘给职位。
女皇亦也不曾拒绝,满足了这个女儿。
因为妇人并不介意女儿拥有权势,权力被男人掌握了很长的一段岁月,即使是身为女人的女皇在拥有权力之后,也不知不觉的早已站在其身后。
所以宠爱女儿,猜忌亲子。
如从前所有的男性君王一样。
她不觉得女儿能够即位,能够接续自己成为第二位女帝。
同时也从未打算立女儿为储君。
面对女子审视的目光,刘虞恍若无闻,只是尽自己的职能劝谏:“仆听四娘说褚昭仪的身体需常年休养,而且昭仪又是刚从汤泉之中出来,暂不能受寒,不然沐汤泉便成无用之功,还是勿要在此久立。”
褚清思颔首的同时,唇角出于惯性的弯起。
她转身,站立在广场之上,远望伊水对面,语气含有一丝乐于接受的无奈:“无功岂能受禄,我既受了,自然要尽心为四娘行事。”
刘虞默然。
他就是那个“禄”。
在太子李询被赐死之后,平乐公主虽然为此伤心不已,但也知道自己所享受的一切都是女皇给予的,所以不敢直接以自己或褒王武陵仪的名义为长兄李询供奉佛像。
不然,这无疑是公然与女皇对抗。
而能够在龙门凿窟供奉的也绝非是庶民。
遂在前几日,平乐公主才邀请女子与自己一同去温泉宫,请求其出面为长兄供奉一尊佛像。
同时还将自己赠与给她。
少年欲要伸手扶持下山的女子。
褚清思看着即将落在自己右臂上的那只手,出言玩笑:“我身体虽不如常人健康,应该也还未到需用木杖的地步。”
刘虞迅速将手撤回身前,不卑不亢的拱手请罪,毫不惊惶:“是仆在四娘身旁习惯如此了,请昭仪治罪。”
褚清思别有深意的笑着注视许久。
最后她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履过石阶往下走。
*
从广场下来,走到停在伊水畔的高车旁。
刘虞刚伸出手臂给女子借力上车驾。
忽然便有密集的马蹄声从右边传来。
等待少顷,只看见车马以不快不慢的速度朝着洛阳的方向行进。
其中从车数乘,前后各有数十个武士护卫。
而第一驾车是士大夫才能乘坐的饰车骈马。
已经站在车辕上的褚清思稍垂了垂长睫,在想最近女皇是否从有长安召见了何人来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