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母亲还是皇后就治理国政开始,身旁便有属官向他谏言——妇人不可干政。
阿爷崩前,也有意在告诉他芳不重用,以后能与阿娘抗衡的只有自己这个受尽帝后宠爱、朝臣尊敬的嫡长子。
但身为他们二人的长子,自己从十六岁起就彷佛是走到通往神都苑的那条夹道之中,左右都是高墙,一步步逼近。
他无论如何都走不出去。
他也不断被拉扯着前行长大,就像是儿时..外太祖母宣夫人每每见自己,总爱问自己是更爱阿娘还是阿爷。
所有人都在逼他做选择。
他不想做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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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甘露殿离开,女皇登至可眺望洛水、龙门的高台。
静立数刻,又乘车离开上阳宫。
持刀的千牛卫一直都卫戍在几步之外。
刚至太初宫西面的长乐门,车架后方突然有骚动。
其中一名左卫立即望向不远处,待那个黑点离近,朝帷裳后的人拱手:“圣人,张左丞来了。”
距离数十步的时候,张敛不敢再继续骑马惊扰天子,所以跳马一路疾跑到车驾右侧。
还未等他休息,车中的女皇已开口,语气还携带着不悦:“有何事要报。”
张敛只能匆匆举起双手,凭一口气息就将所有事情都讲清楚:“禀圣人,今日有人在上东门宣扬要扶持太子即位,恢复大唐,还有武陵郡公家中的家仆也在刚才来到右掖门,要告密太子舍人上官神力与几名在十六卫或三省六部任职的门阀子弟也商议着欲找准时机谋逆女皇陛下。”
思虑片刻,女皇内心已隐约有所猜疑:“上官神力...其父是上官晦?”
张敛猛然喘了一大口气,窒息感也随之减弱:“是上官尚书之子。”
此言使得女皇想起一件本应是很平常的小事——太子妃裴姿容就曾在白马寺与上官晦之妻会面。
妇人眸中的所有悲伤、哀痛都尽数褪去,只遗留有能够焚烧天下一切、能够使天下缟素以及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的帝王怒火。
原来她是给自己生出了一个敌人,儿时最依赖自己的长子,最后被那些外人裹挟着与自己站在了权力的两端,要与自己持刀相对。
妇人抓着车轼,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杀掉所有试图动摇自己权力的人:“命金吾卫将今日参与上东门一事的所有人全部诛杀,不论贵族庶民及家人也一同连坐,再将上官晦、上官神力、武陵郡公等人全部逮捕,然后再继续往下彻查,凡有牵涉者,哪怕是宗室诸王及公主也牵涉其中,亦不可放过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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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名僧支迦沙摩小心翼翼地拿起供奉在神像前的那串颗颗圆润的伽罗木珠,双手敬奉给殿前所立的女子。
褚清思视线微垂,伸手接过,将其重新戴在腕间。
然后迈步走下堪比帝王治政宫室前的高阶。
四名随侍也当即亦步亦趋的跟随在后面。
崔昭母女则已经率先登车,返回洛阳。
少顷,随侍止步。
因为女子突然就站立不动。
披袄、裥裙都垂顺到毫无任何起伏。
褚清思望向走在右边殿室帘廡之下的佛弟子:“机圆师兄。”
青年僧人停下脚步,侧身看来,合手缓缓行礼:“小..褚才人。”
褚清思回以佛礼:“师兄是何时归来的。”
机圆未敢动,一直停留在原地解惑道:“昨日黄昏才归。”
褚清思好奇询问:“不知师兄此去西域对佛法是否已经更上一层楼?”
机圆忽转头看着身后殿中的观音像,很久之后才释怀一笑:“有所领悟。”
见僧人豁然开朗,眉目间的阴沉一扫而空,褚清思也由心为其高兴,唇角弯了弯:“那我以后若有所困惑便不必再去天宫寺找神湛师兄了。”
她与神湛相处,比机圆更为自然。
有时也能以旧友的语气谈论很多事情。
因为在所有人心中,面前的青年僧人迟早都会受持菩萨戒,最终成佛,所以从他十七岁至今,众人都是以侍佛之心相待。
尊敬、疏远。
机圆拈花微笑,稍一点头。
褚清思亦也是微微颔首,致意过后,翘头履再度带动着曳地的长裙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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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女子离开,机圆才继续前行。
而后跪在大佛殿之中虔诚诵读经文。
支迦沙摩看着昨夜在此诵读经文至鸡鸣的青年僧人,问:“机圆大德是否还要回长安弘福寺。”
机圆睁眼,注视佛:“我从未说过要回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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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清思所乘坐的高车经过上东门时,鲜血的腥气猝然入鼻,熏得人只想反呕。
她抬起手靠近帷裳,想要一看究竟之际
。
驾车的老翁似乎看到了何种恐怖的景象,惶急到立即就颤声阻止,并将外面的状况逐一禀报:“小娘子勿看,上东门这里死了很多人,血..血从城门一直往大道上面流,已经至少流出有数里远,车马及人都完全不能够再从上东门通行,已经有条狼氏在清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