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准备寝寐的李闻道踞坐在席上,因顾忌老翁的身体难以受寒,所以用物将身旁的薪炭夹入器皿中:“褚公可还记得自己写给太子的帛书。”
褚儒大惑不解,那张帛书之中不过只是他身为臣对储君的所进的谏言而已,劝谏李询要以先王为规范,再为后世之表率。
然少顷,老翁就已经明白:“太子与女皇之间可是已经出事?”
滋滋的炭火重新复燃,殷红散出热气。
李闻道放下手中铁器:“太子擅自为衡山公主修墓。”
褚儒的呼吸随即沉重起来:“所以其实要针对的是东宫,而非我。”
李闻道默不作声,即默认。
褚儒笑着仰头悲叹:“昔年众人皆高兴于太子的仁爱,兄友弟恭,孝悌有序,无一不是仁君所该拥有的,如今宗器被窃,这些反而致命了。”
局势已经如此,他必须要为将来大计而有所谋策:“若是武氏势必要将东宫拉下水,我只希望拂之能够看在昔日我曾教导过你治国之道的情谊上,在女皇面前,把太子从中摘出去。如果我的行为果真触怒君威,那所有罪责皆由我一力承担。”
李闻道伸手烤着火,看了眼对面,对此不置一词:“女皇只是想要以此来警告太子不要与自己对立,还未到褚公口中的地步。”
褚儒摇头,执意道:“防患于未然总是无错的。”
起身离开时,老翁又笑言:“数日前,我遣家信将尺素带回洛阳家中时,也曾给拂之带了一张帛书。”
*
而待归返洛阳,女皇直接命高游谨负责审问。
李闻道只能在旁监察其事。
那几日,他起居皆在官署之中,惟恐高游谨会施加酷刑。
然终究还是未能制止。
高游谨施刑是在一个深夜,哀鸣从诏狱传出。
闻声的侍从察觉到异样,立即前去上报家中的郎君。
在得知消息以后,李闻道以最快的迅速从太微城的宫室赶来,但地上已淌满鲜血,蜿蜒往地势低矮之处流。
项上缠布的高游谨仍记恨着那一剑,转着手中匕首:“李侍郎也来观摩?”
李闻道未与其争辩,目光落在其脚下的老翁。
已全然感知不到痛的褚儒对着男子和蔼而笑,口型说了“梵奴”“太子”几字就昏死过去。
高游谨还欲继续施刑。
李闻道眸中翻墨,再次拔剑直逼:“高大将军违逆圣人之意,施此酷刑是真不畏惧天威?”
他的语气始终平淡,此举也只是为了维护女皇的帝王权威。
高游谨看着满身血污、膝盖几近被鲜血淹没的褚儒,颇为得意:“李侍郎得女皇信重,为何女皇不命你鞠问,而是我?”
因为遣男子所去鞠问的那些人皆是触怒天威,谋逆有证据,直接诛杀,而他及那些酷吏多是虐杀,其中或许还有无罪之人。
可女皇需要那人死。
李闻道笑了笑:“那高大将军理应再想想,女皇为何授我监察之权。”
*
异日清晨。
武不文就去了上阳宫。
想起老翁昨夜的口语,李闻道思虑片刻,也随之以上报高游谨对褚儒施加酷
刑为由谒见女皇。
然刚进入仙居殿,武不文已经在拱手“谏言”:“圣人,陇西郡公拒不伏罪,或许是在掩蔽何人。”
简单一言,就将君臣二人都定罪。
心有疑虑的女皇看向男子:“拂之,你觉得此事理应如何处置。”
李闻道缓垂眼帘,至一半而至,嗓音如坚冰:“褚公欲谋逆于陛下,应诛。”
沉默少焉,他继续谏道:“然褚公为一代名相,有功于先王,又从先王手中获封陇西郡公,在长安及许多朝臣皆威望颇高,若贸然诛杀,恐不会起到警戒之用,况且高大将军昨夜还将其膝骨剔除,必然引起朝野激荡,不若效仿曾经的高平县公,将其遣返故乡,远离政治,奉养其暮年。”
最终女皇也未开口决断,仅言道:“先遣人去医治其膝,由拂之你继续讯问几日再遣他回陇西。”
褚儒与太子君臣密切,即使被贬斥房州也仍有帛书往来。
太子这一臂,她必须断掉。
而后,李闻道出殿,看到的就是右手在战栗的女子。
恨意在她的眼中翻滚。
自己脑中所浮现的却是那个梦。
在崤函道旁的山丘上,她苦笑着倒下。
之后,宫人送来褚儒自杀的消息。
*
褚清思安静聆听着。
那年自己在听到男子谏言女皇要诛杀阿爷褚儒以后,前世的记忆逐渐恢复,所有感官都恍若被烈风、倾泻的洛水所撞击。
以致不能闻,不能言,不能视。
故而也未能听到后面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