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所乘之人感知到柔嫩的触碰后,缓慢收回手,声音带着数日不眠的痕迹,嘶哑、低沉以及平静,但身为高位者的威严仍藏于其中。
“你不应该来这里。”
“上来。”
*
朝晨及至,佛寺敲响晨钟。
僧人聚集在殿内,诵读经文。
自梦中惊醒的褚清思脸色白皙的踞坐在案前,精神恍惚的缄口不言。
须摩提心中惶恐的去找妇人。
褚清思将身体陷入凭几中,脑袋低垂着,双手落在大股之上,右手摸着左腕骨所佩的伽罗木珠,颗颗圆润光滑,散着幽香,这是从摩揭陀王国的国都王舍城而来,如来传经成佛之地。
昔年玄奘法师所赠。
随着她对前世意志的服从,已经愈益难以分清前世与今生,直至某次才恍然发觉前世自己手腕上的圆珠多出一粒。
从前世记忆中得知父兄会先她离世后,这是她第一次亲自目睹他们的死亡,鲜血在刑台上流动的痕迹是如此清晰。
幸好他们都还在长安。
“梵奴。”
简壁匆匆盥洗,行动惶急的来到殿中。
褚清思闻声,抬头看向妇人。
简壁稍滞。
小娘子危坐长席,蓝色交嵛裙散在红色锦席上,单螺髻上毫无发饰,眼神里也于中无意透出无助和可怜,隐隐又有大病之兆,就像一载之前。
妇人迅速命令侍立在殿外的随侍:“遣人去洛阳请医师来为小娘子诊治。”
褚清思默然低头,前世的悲恸还残留在心中,犹如有蚊虫啃噬,而经此一梦,身体也开始有所损耗。
可她已经不想遗忘,哪怕再痛苦。
简壁疾步过去,在旁整理案上已译好的几支简片:“若是不适就先暂停翻译之事,身体为重,玉阳公主在长安时就很疼爱你,必然不会为此而问罪。”
褚清思摩挲着木珠,心不在焉的轻轻嗯了声:“我知道。”
很久以前,为让小娘子拥有独自决事的能力,简壁就已不再常常随侍,所以在命须摩提尽心随侍以后,妇人起身离开。
随即,须摩提膝行到女子右侧侍坐。
褚清思也端正身体,欲继续为玉阳公主翻译经文。
忽然,远处传来悠长的声音。
“小娘子还在哭。”
是夷语,是须摩提的声音。
感到力不从心的褚清思眨了眨眼,恍若身处于烈火焚烧的痛苦之中,而不过顷刻间,她就发觉自己已躺卧在殿室以东的卧榻上。
简娘、须摩提跪坐在旁边。
在二人的身后,有两婢奉匜奉巾跪侍。
还有医师。
在诊治过后,医师面向妇人:“褚小娘子幼时坠水,精气始终内虚,当下又哀恸过度,所以导致风热,眼泪也会无意识流出,需佐以针刺药石,再养疾几日就能无恙。”
与之前相同。
简壁闻言,无奈叹息。
妇人伸手抚摸着女子滚烫的身体,不解自问:“梵奴,你究竟是为何而哀恸。”
褚清思努力睁开眼睛,身体流出的咸水泡的眼角发红:“我只是做了个恶梦,简娘你不要告诉阿爷他们。”
简壁见女子终于醒寤,大喜过望的唯唯颔首,又转头对须摩提命道:“去抱过来。”
须摩提低头禀命,撑着膝下的地板起身,从室内随侍的手中抱过那只猫。
随即,被它从怀中跳脱。
满室皆闻须摩提在恐惧之下所吐的夷语。
褚清思此时的思绪略有迟滞,待有所反应时。
眼前冒出一团白。
它有一只蓝眼,一只绿眼。
粉鼻上有黑点。
这是褚小怀。
果真被喂养成了家彘。
她不敢置信的要伸手去摸,但这只猫[3]却傲娇仰头,不愿被触碰,彷佛是不满小娘子这五年都未曾去看它。
褚清思皱眉,眼角有水落下,动作强硬的把它抱入怀,一如昔年初见,它卧在十二岁的少年膝上。
少年说这只从波斯来的猫性情乖张。
望着它充满警戒的眼神,小娘子依然鼓起勇气伸出手,在其颅顶轻轻摸了一下。
然后它仰起头,呜了声。
李闻道拢起眉川,望着膝上白猫舒服闭眼的神态,情绪淡淡:“没骨气,如此便被驯服了。”
褚清思下意识对答:“阿兄也是。”
他淡然落下眼皮,一时不明白眼前人说的是自己也如此轻易被她驯服,还是说他性情也同样乖张。
见小娘子还在抚摸,少年把猫驱逐出去,将一卷竹简推到她眼前:“该诵读《尚书》了。”
七岁的褚清思看着堂上,不言语。
她读累了,想休息。
他收回手,语气舒缓:“倘若泱泱学无所成,老师与亮德便不会再让你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