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女皇来上阳宫燕居的褚清思闻言回头,她平日对这些宫人所给予的善意,在今日终于得以收获。
她对此莞尔:“如今在何处?”
宫人将自己仅知道的消息都悉数告知:“刚才已经通过右掖门。”
褚清思微微一笑,抬头看向那能俯视低处的楼阙,翘头履往右一转,迈上甬道。
宫人也随从在后。
这条甬道虽长,但能通向的是高处。
少焉,褚清思就已站在上阳宫的楼阙之上,往前低望着高游谨在观风门停马,从马背跳下后,疾速奔走在长长的甬道中,脸上的神情带着愤怒、与要杀人的势在必得。
她嫣然一笑,恍若在看那些鱼拥簇着来食用自己撒在水中央的青草。
然后,褚清思果断转身,再从甬道下去。
可惜这次,她才是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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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数百步后,褚清思来到甘露殿。
她屈膝跪在凉意四散的地板上,身体前倾着彻底屈折,双臂也向前呈环抱之姿,掌心交叠着,而头颅则抵在手上:“儿有一事要上报圣人,望圣人能够因此减免儿的罪。”
在尝试着抚琴的女皇摁住琴弦,语气严肃:“说。”
褚清思缄默未几,声音如潺潺溪水缓慢流出:“儿前日归家燕居时,尚书都事张敛前来找过儿,他怀疑金吾卫大将军对圣人有谋反之意,因有人曾亲自听见高大将军抚掌大笑着言及自己曾梦见身在明堂之高,但无确实证据,故不敢来见圣人,只是与儿一说。况高大将军跟随圣人数载,为大周与圣人殚精竭虑,儿始终不愿相信其有谋反之心,也惟恐圣人会因此伤忧,便命其有证据以后再躬身来与圣人言。”
“然刚才宫人来与我说高大将军突然来了上阳宫,我见之,其神情含有杀气,惟恐他会对圣人不利,遂前来请罪。”
有人要谋反,而直至那人擅自进宫,她都全然不知道。
武氏彻底震怒,琴弦也猛烈颤动,发出雷霆之怒:“你的确是擅行不顾!才侍立在吾身侧不过七月,居然就敢专擅政事!”
谋逆,是妇人最不能容忍之事。
哪怕只是猜测。
哪怕是她宠爱的亲子。
褚清思忍着喉中哽咽,诚恳服罪:“儿知道自己犯大罪。”
其欲哭而不哭的坚韧,使得武氏注视,随即开始权衡。
女子通晓经典,很多时候都能与她言之有物,比那些宫人更能让自己开怀,且其文采出众,又能够起草文书。
这样的人并不多。
在最后,妇人眼中的怒意减淡,只是警戒道:“出去捶笞脊吕二十,若是再有下次,吾必让你身体发肤皆有毁伤。”
褚清思弯唇,似已喜极而泣:“儿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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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甘露殿的时候,高游谨已疾步来到殿前。
褚清思缓步往阶下走去,将要擦肩而过之际,她察觉到有目光恨不得捅穿自己。
于是偏头,与年长自己近二十岁、有着豺狼眼神的高游谨对视,不退避分毫。
眸中皆是要致对方于死地的杀意。
双方都毫不掩饰。
褚清思转过头,望路前行。
那日于家中的谈话浮于颅中。
张敛焦躁道:“这三月我已不遗余力地去找破绽,但高游谨很少再接触那些事情,其中大概有女皇的手笔,不想让他再引起局势动荡,我们更不能以他之前所行的恶事布局,那等同于是否认女皇对那些人所定的谋逆之罪。”
褚清思跪坐堂上,长睫垂下,阅看着一卷竹简,安静听着张敛所言,默然不语。
同时她也知道,自己必须要逼女皇动手。
“你遣人去积善坊告密。”
褚清思略有停顿:“就说我们要合谋让女皇杀了他。”
“那日我会在他之前先伏地请罪,言明其有谋反之意,而女皇必定会遣你与周俊前去积善坊搜捕,至于剩下的事情,我相信张都事知道应如何让其服罪。”
可其实只要高游谨能够设法让女皇不再震怒,然后将所有事情都与女皇说清,一切局面都会变化。
比如,死的或许就会是她和张敛。
所以必须要在女皇盛怒之下就让高游谨坐实谋逆罪。
褚清思的轻笑让唇畔有了弧度,但她未与张敛说,所以张敛不知道自己也可能会死。
毕竟将所有风险都与同盟言明,是最愚蠢的举止。
女子向西望去。
此计的关键在长安。
在大嫂崔昭那里。
也在崔如崇那里。
第54章 直至烧到知觉全无。
与女子擦肩而过以后,高游谨转过脖颈,进入殿中。
盛怒至极的女皇背过双手就伫立在殿中央,而她望见的正是高游谨那还未曾彻底散去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