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鸣良垂下头,出于内心的失意而下意识地发出一声重叹。
听到叹声,有一瞬,褚清思彷佛看到与自己对面而坐的人就是阿爷褚儒。
然阿爷并非喜爱叹息之人,只在女皇将要来洛阳即位时,每每归家便是频叹,以致自己铭刻于心。
她恻隐道:“或可遣人去往安西找鸾台侍郎,他被圣人遣来巡视河西、安西,此时就在龟兹的安西大都护府,寇贼一事在他的职权之内。”
石鸣良朝右侧的张豫看了眼,天子近臣在安西的消息并非是隐秘,但他们所想的是女子亲自经历过寇贼的掠夺与厮杀,有着血肉之痛,处置的决心也必然大于那位鸾台侍郎。
最后见女子坚决不愿涉入河西寇贼之乱,他惟有低头,拱手至额:“仆归去后会向刺史禀告。”
*
会完客,褚请思跪坐在席上良久都未曾起身。
只是微微侧身,仰头望着堂外不语。
及至裴月明、叶独远与那名儿童跟随在裴盈珺身后来到堂上。
看到眸中突然出现的几团五彩光影,褚清思恍若初醒。
已经走到案后将要踞坐的妇人注意到女子的举止,和蔼笑道:“当下已经是夕食,褚娘子不必再动。”
经此提醒,褚清思才意识到眼中所感受到的光线开始变得昏暗。
随即疱宰把从主人田野里所采摘而来的新鲜蔬果,其中的兽肉则皆是四周的百姓及那些军户所馈赠的。
待众人餔飧毕。
裴月明不服输的继续去驯服那只狼犬。
叶壮壮跟在其身后,追逐而去。
叶独远也站起身,面朝北面中央的妇人拱手躬身,再向西面的褚清思拱手,最后绕出几案离开。
堂上愈益阴暗,妇人身侧的随侍奉命去把左右树灯十余个灯盘中的牛脂点燃。
安闲的裴盈珺望向女子,踌躇俄而,终是下定决心要开口留人:“不知我可否能与褚娘子一谈?”
欲要站起的褚清思迟疑少顷,最后颔了颔首,又重新将挪动的双足压在臀下。
裴盈珺先是喟叹一声,彷佛身体有所不适,伸手轻摁住腹部左侧往上,胸骨往下的柔软部分:“如褚娘子昨日与二娘所言,我的确是常年腹痛,但不知褚娘子是如何得知的?”
褚清思眼睫猛然一颤,有所触动地向左侧微微转动长颈,看着北面的那团光影,艰难的在心中摹画出妇人的容貌。
因为夏六月,她已经二十有一。
距离二十三岁也仅剩两年。
重生七年,前世实在太遥远。
可虽然看不清,但她亦知道已将要年近五十的妇人并无过重的老态,精神也有如四十,身体则因为常年的耕作而很康健。
只是惟有一宿疾,使其煎熬数载,始终都未能痊愈。
每年炎夏便会发作。
所以妇人很少会在夏五、六月去洛阳见她...与他。
而前世因为来往不多,且询问家中父母的名讳为不敬,故她并不知道其名姓,只是与李闻道一同唤其为裴娘子。
昨日在堂上,初闻裴盈珺的声音并未认出,直至从堂上离开的时候,她才觉得熟悉,所以心生怀疑,转身望了那一眼。
而她与裴月明前世其实从未见过。
裴月明喜欢周游天下,常年与商队去往西域,之后便会从固定一年一次的远行,逐渐也变得居无定所。
妇人提及这位女儿皆是以家中序齿称其为“二娘”,又或是“小月”。
那时,对于李闻道而言。
他们既是家人,又非家人。
因为裴盈珺与李敬早已和离,妇人也在鄯州有家业,且中间相隔的数载都未曾同处或有过尺牍,所以他从不会主动去问及,并始终都是以裴娘子称呼妇人,而非阿娘。
惟一的一次是父兄死后,她终于大病醒来,为宽慰自己再不能事亲之哀,男子才有意要遣人送尺牍来河西,询问裴娘子与那位小妹是否可以前去洛阳居住一二年再归鄯州。
但被自己笑着阻止。
她知道妇人与裴月明都难以习惯洛阳的生活。
二人从前曾无意中说过。
至于叶家...
裴盈珺来到鄯州后,曾与陇右军中的校尉成昏,几年以后,因妇人不愿再产子而和离,但在那几年中,她身为兄妻,与校尉在军中的兄弟相处愉快,因此拥有陇右军中的人脉。
听闻最后又与西都县掌管政令的县令成昏,大约就是叶独远的阿爷,听闻其性情温厚,治政以贤,但因不能放心田野之事,所以妇人始终都是居于自己在鄯城的家中,儿女子孙也随她一同居住在这里。
后夫无政事、休沐之际,便会来鄯城与家人共享天伦。
叶家与洛阳的来往也几乎没有,仅是妇人常去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