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清思则恍若未闻地低头饮酒。
安西都护府自设立起,自来便无常任者,多是在此地任职两年,待止戈便会被召回,毕竟安西的权柄过大,若是让人在长留此地,使其在西域形成专权。
不仅中央将变得十分危险,可能还会独治以倒戈朝廷。
高枭能在安西六年,除了是女皇对其异常的信任,还有就是他始终都未成昏,根基又在长安,轻松便能以其父母为质。
但是倘若继续留在西域,即使是女皇再信任他也已经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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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散时,不过黄昏。
列席跪坐的长史、司马及将领都从案后站起,拱手致意。
待堂上寂然,褚清思才跪直身体,退出坐席后,徐步自食案以右绕出,走到堂中央抬臂行礼:“数日来多谢高将军及李侍郎的眷顾,不日我将与尉迟校尉他们归还洛阳,恐那时琐事缠身,难以亲自辞别,遂今日在此与君一别。”
跽坐于李闻道摩挲着酒樽,没有开口。
在男子将天子诏令宣布于众后,高枭就已主动坐在西面,身为年长者的他则天然便冀望四下亲睦,出声应和:“或许我与褚才人还能同行。”
褚清思只是略弯了弯唇畔,随后便低头倒退两步,转身走出堂上,又乘车从城中离开。
欲在最后几日与女子再叙旧的宇文劲也骑马跟随在车驾旁。
只是刚到居住的地方,少年急切跑来。
“阿姊!”
褚清思闻声下车,与宇文劲对视了眼,便停留在原地等着少年。
陆深竭力喘息几下后,疾声道:“阿姊那日遣出去探明赤河分支流向的玄甲武士之中,有二人始终未归,原本尉迟校尉以为是,但都已经好几日,他今日察觉不对后,让我前来告知阿姊,他已出城沿河去找了。”
“......”
褚清思无言垂眸。
赤河有数条分支,其中五条河流深入沙漠,一直流至两国的接壤之处,玄甲武士即使尽数遣出也是杯水车薪。
且如今余晖落下,已经将要入夜,危险蛰伏。
宇文劲以为女子是被忧虑乱心所致,转身就走:“我速率人去寻。”
低头在思忖决策的褚清思茫然抬头,意识到宇文劲所言何意,即时便出声阻止:“宇文阿兄!”
宇文劲止步。
女子的目光变得十分坚决:“必须去请求高都护的帮忙。”
其余地方的军队或能不受治政长官的桎梏,但都护府是军政一体,身为将领擅自带一卒离开屯兵之地都视为谋反。
*
“泱泱,我去!”
宇文劲的性情还是不变,与从前一样,出言制止欲要登车的女子后,上马握着缰绳就往城中疾驰。
高枭刚将安西诸事与那位李侍郎商议好,从堂上出来。
宇文劲抬手行礼,简单言明自己所求:“负责保护褚才人的玄甲武士至今未归,少弱想请高都护应允我率数人前去寻找。”
高枭还未开口。
身后的男子已然阔步走到堂前,凛然出声:“谁的人,谁来求。”
高枭对着宇文劲略带歉意的一笑,前面男子刚传达了天子的诏令,他不仅已被召回洛阳,且如今安西大都护府也由男子号令。
即使是论品秩,自己都不及。
思及牧场,宇文劲怀疑此事又与男子有关,气性上来,转身就走。
李闻道却笑:“私自调遣安西都护府的镇兵,不知宇文家的性命是否可以负担你今日之举。”
宇文劲猛然顿住。
随后又看向左前方。
李闻道也将目光落在被最后一点余光所照射的甬道上。
女子双手交叠身前,半臂之外还有立鸟纹的披帛,足上的翘头履承载着那有七八尺长的间色破裙的所有重量。
她履过甬道上的光影,曳着长裙一步一步地徒行而来。
性急的宇文劲似是知道女子所想,率先疾步过去劝谏:“泱泱,我与陆深出城去找。”
褚清思被迫停下,看了堂前的男子一眼。
他们对视,好像一切又回到昔年,毫无言语就能够知悉彼此所想,所以宇文劲刚离开,她就乘车来了。
最后,女子朝面前的人摇了摇头。
宇文劲眼中忽散出淡淡的哀戚:“若这也是他的算计呢,你才辞别要回洛阳,那些护送你的武士便出事。”
褚清思终于直视他,神色认真道:“可是宇文阿兄,算计与人命,孰轻孰重。”
她也已经不想去分辨其中是否有男子的算计,不想做那只以臂挡车辙的螳螂,也不会不量其力。
论权术,他已染指十一年。
论宠爱,他在女皇身边比自己久。
论博学,自己都是他亲自所教的。
宇文劲只好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