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昭稍滞,随后意识到自己已经被遣归回崔家后,开口请其列席。
褚清思缓步至西面,于几案后屈膝跽坐,待身体端正,望向妇人:“六年未见,不知崔娘子如今是否还好,身体康健否?”
崔昭的视线一直都停留在女子身上。
见其螺髻斜红,披帛腰裙。
即使大病,那双褐眸仍是烁烁如星。
她满足而笑:“父兄及弟都待我很好,且我还有昔年去褚家时的资财十万钱,虽然仅我一人,但家中奴僕亦不少,在长安觉得无趣,便乘车去陇西、清河县等地玩乐。”
崔氏的郡望就在清河县。
听到妇人亲自所言,褚清思也终于能够彻底安心,随后垂了垂眸,略显局促的屏息询问:“我今日来,除了候问,还有一事..是想知道父兄被治罪前后的具体细节,请崔娘子告知。”
女子为何而来,崔昭其实内心也大
约能猜测到一二,无奈叹息:“昔年之事,我所知不多,因为一切都太突然。”
褚清思缓缓抬眼。
突然?
再次回忆起那段往事,崔昭心中再无昔日的痛苦,惟余对真相的茫然:“那日黄昏以后,金吾卫忽然前来围守,并在家中四处寻找,最后居然于中厩搜出甲胄兵戈,但我身为家中娘子,处置一切事务,家中若藏有百具甲胄,我岂会不知,且就在几日之前,因春至,我还曾命奴僕清扫过所有屋舍”
褚清思的手指下意识蜷缩起来,问:“金吾卫在家中搜出甲胄..具体是哪日?”
崔昭思索顷刻:“天授三年春二月辛乙日。”
这个日子使褚清思忽然想起何事,眸色轻轻颤栗了下:“何人率兵?”
崔昭看着女子有所犹豫。
褚清思察觉到妇人眼中的迟疑。
她突然十分坚定道:“是他。”
崔昭迟缓颔首:“我后来询问过从伯父及与你父兄交好之人,其中有天子的近侍,皆言及未曾有人向女皇告密,也未号令去褚家搜捕。”
褚清思跪坐在堂上,精神恍惚的听着他人陈述着父兄是如何被谋害至死的。
那日更深夜阑,男子忽然更衣离家,之后几日未归,而当他们再见的时候,已是在刑台的车驾之上。
为何离家,也变得不言而喻。
*
崔女师醒寤时,已是黄昏。
疾风暴雨下,妇人惶恐的在家中寻找,最后发觉女子就在甬道席地而坐,黑色披袄,身侧还放着许多简帛。
想及男子的严令。
崔女师跪侍在女子身侧,怀着最后的希冀急切询问:“娘子今日是否出去了?”
褚清思靠着凭几,从檐下抬头,望着大雨落下:“洛阳政变,宇文阿兄死了,崔女师知道否?”
妇人摇头:“我终日在长安随侍娘子,不得知天下政事。”
褚清思闻言看了眼跪坐在身边的妇人,自嘲地笑了笑。
而自此以后,女子的身体每况愈下,寡言少语也不笑,常常会无声哀泣,当发现时,她又已平静的抬手拭去,恢复如常。
且即使每日都饮汤药,但彷佛汤药才是加速她身体溃败之物,以致崔女师惶惶到每日都躬身去疱屋熬煮汤药,可女子的状况依然未曾有任何的改变。
于是妇人又以为是因为知道宇文劲的死讯之故,所以将此事告知远在洛阳的男子。
不日,韦比丘再来。
女子终于愿意开口,与其言笑晏晏。
所幸,二人又只是在谈论那匹叫越光的马。
但最后一次,韦比丘竟然直接带着所豢养的甲士来了。
将汤药送入居室的崔女师听见中庭声音,转身往外疾步走去:“韦娘子!你在做什么!你可知这是在谁的家中!”
褚清思饮着汤药,默默听着干戈激烈相碰的声音,而后缓步从居室走出:“我让玉娘如此做的。”
昔年,鲁王尚是大唐天子时,韦比丘畏惧自己与房龄公主会最终丧于武太后之手,所以与她规定了几个隐讳之词。
其中野蔓是麻沸散。
而越光即是助其逃之。
未曾想到,最终是她用上了。
见女子出来,顾及天气寒凉,韦比丘命自己的随侍将披袄搭在其肩上。
崔女师的注意则已经全然在阶上:“娘子..为何..”
褚清思抬手,轻扶着披袄一侧,随后将双手合拢在身前:“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离开长安。”
崔女师不解:“可是郎君让你等他归来。”
见女子神色哀痛,韦比丘直接夺过甲士手中的刀,架在妇人的肩上,利刃与脖颈相对:“闭嘴。”
褚清思默然下阶,从中庭离开。
但刚上车,便在车中呕了血。
这是她在大病以来,首次见血。
韦比丘得知消息,迅速遣人去请来医师,并命驭夫驱车去往自己家中,而非是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