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交还回去时,迟迟未有人接。
她看过去,发觉须摩提在看着这些工匠愣神。
褚清思略皱眉,忧心道:“何处不对?”
须摩提低头用双手接过皮帛,然后摇头:“我阿爷便是以开窟造像为生,在我六岁时,他离开了龟兹,听闻是来龙门山为贵人造窟,他离开两年,阿娘也随之离世,我为找他便偷偷藏在一支来往西域的商队中,但还未到洛阳就被商队卖了,随后又辗转到了长安。”
拥有绿瞳的少女笑起来:“那时庆幸有小娘子。”
褚清思莞尔,几年前少女所不愿吐露的过往于无意间便如此徐徐道来。
然她受之有愧,因为自己前世并未如此做。
如今一切,都是重来的结果。
自己不知道,这样的善良是否还算是真正的善良。
她轻轻一笑:“那你如今可还想继续去找阿爷?”
须摩提答:“想。”
但很快脸上又有迟疑。
褚清思明白她的迟疑,温柔宽慰:“昔日将你买来,我本意也是让你可以回到故国,你可以放心,倘若你还想继续习雅言,我自然愿意教导,直至你精练。”
须摩提低头,愧色道:“我少时就羡慕阿爷可以周游天下,所以阿娘死后并非是在家中等阿爷归来。”
“我偷偷离家,一是想寻父,二是想要见识天下。”
褚清思看着少女雀跃发光的眼眸,前世那个瘦弱的女子又出现在眼前,蛰伏于内心的追悔、痛苦开始汹涌。
为不深陷其中,她只好将视线移开:“龙门有许多石窟,当下既然无事,我们可去看看,或许其中便有你阿爷所造的。”
须摩提欣喜的不停点头。
*
而在伊水以东,几骑从洛阳疾驰来。
为首的黑马意气俊逸。
红色缺胯袍的男子跨坐马背,腰背笔直。
他翻身下马后,便径直上山。
有数百徭役在东面的龙门山,步履不停地运输木材石料。
宇文罗站在开阔处,手中拿着皮帛,在与土木监商量要如何营造,看到眼尾有几分疏懒的男子终于出现,玩笑道:“都已经几日过去,我还以为李侍郎是要违令。”
李闻道按剑徐行过去,扫视四周:“此事宇文大匠更为得心应手,我来与不来都无关紧要。”
与高游谨处置好河北道告密一事后,随即冀州地动,虽无死伤,但工事不牢,遂女皇命他以检校冀州刺史去往冀州问讯查明,及至前几日才终于回到洛阳。
然女皇欲在伊水以东的龙门山营建一座佛寺,又命他为检校总监[1],与将作大匠宇文罗共同计议佛寺营建之事。
具体的施工事宜将有土木监负责。
而几日来,身为检校总监的他却常在家中休息不出。
宇文罗收起绘有佛寺整体结构的皮帛,负手看向男子:“高游谨刚复职为金吾卫大将军便行事如此乖张,而河北道是你与他同去的,很多朝臣也必然会指斥你,故而圣人为了保护你才将你暂时遣来,便连高游谨一个金吾卫大将军都被遣去当了平乐公主的随从,这些李侍郎岂会不知?”
李闻道勾了勾唇,笑而不言。
河北道所发生的事情,让他得以明白为何不论是大唐旧臣,或是已经臣服于大周的人,都皆欲对高游谨杀之而后快。
因为那是一柄既能杀人亦能杀己的剑,若执不稳,总有一日将反噬持剑之人,以及持剑者四周的所有人。
宇文罗则下意识远望对面龙门,看着那尊大佛的容貌日渐清晰,但依旧难以分辨:“褚小娘子在八月朔请来工匠,听闻这就是第五尊佛,李侍郎可能看出是谁?”
对于第五尊佛究竟是何人,众人皆好奇。
李闻道循声望去,摇头。
随即眼眸半落,看着伊水边所停的华盖高车。
从冀州回洛阳的途中,他所闻最多的便是百姓对她的敬仰。
其中还有文士以诗经来颂。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
既见观音。云胡不夷?[2]
在这风雨飘摇之际见到观音,怎能不心旷神怡?
*
北魏及隋在龙门山遗留诸多石窟。
无数佛弟子在此造像。
又面临伊水。
褚清思看着前人所造的如来、弥勒像,刚欲再继续看时人新开的窟。
驻守在车驾旁的甲士疾行上山,朝女子急切拱手:“小娘子,有百姓得知你来了龙门山,已经赶往此处,我们需尽快离开。”
闻言,褚清思只好转身,随之离去。
自七月冀州地动以来,大多百姓都已深信她是观音,得知她幽居白马寺,时有人去寺中对她宫室伏拜。
更有人从数百里之外来龙门山,朝拜尚未凿成的大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