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是时绫自己。
泽夜怕看见时绫露出惧怕的眼神,怕时绫颤抖着疏远他,觉得他冷血。
所以当那只温软的手覆上来的时候,泽夜几乎僵住了。
他没想到,时绫会在这时候,在看见他杀人之后,还愿意碰他。
心口像是被人轻轻敲了一下,震得他发懵。
他缓缓回头,正对上一双澄澈的眼睛,里面没有畏惧,没有排斥,反而闪着点点亮光,带着一点不加掩饰的崇拜。
泽夜喉头一紧,呼吸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时绫见泽夜回头,看到了他脸上的血,没多想,立马抬起袖子,小心翼翼地要去替他擦掉。
那一抹浅色布料尚未触及面颊,楼梯方向忽然传来一阵急促凌乱的脚步声。
“他们闯上来了。”
谢墨卿脸色一变,猛地回头看去,楼梯乌压压涌上一群人头。醉月阁为环形结构,三人若想原路折返,也来不及了。
锦衣卫与禁军将整个楼层团团围住,长剑弓箭齐举,寒光逼人。而缓步走在最前方,面白无须的太监,正是昨日的白面男人。
白面太监路过那具锦衣卫的尸体时,连头都没低一下,仿佛地上的死物不过是尘土残叶。面上笑意一如往常,缓步走至三人面前,双手拢在袖中,朝谢墨卿与时绫欠了欠身。
“二位公子。”他笑眯眯地开口,“又见面了。”
尾音意味不明地拖长了些,叫人背后泛起一股凉意。
他说罢,身后的侍从双手奉上一个精致的盒子,白面太监动作从容地将其打开,拿出一卷黄绫,一寸寸地摊开。
他笑着扫了三人一眼,嗓音婉转而绵长: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时绫,姿容出众,气韵天成,性情温良。朕一见倾心,念之再三,终不舍释手。
今特召入禁中,居坤宁宫,赐衣食用度从上宾之礼,教引礼部尚书亲理,以供朕朝夕教养,伴朕左右,解朕烦忧。
其师教导无方,所授毫无所长,然养育尚勤,所成玉貌可观,念及旧恩,特赦其过,不予追究。
谢墨卿,于朕之人颇有照拂,亦心怀仁德,可嘉,赏金百两,赐“仁义”之匾,命即日起居所“醉月阁”闭门谢客,不得外出。
钦此。”
白面太监宣完圣旨,手中圣旨未收,微微一顿,忽地抬眸,笑意不改,缓声道:“三位公子,还不跪下谢恩?”
谢墨卿听完圣旨,脸色倏然一变,眉头拧起。他眼中闪过一抹震怒,又极力压住,袖中双手不自觉地握紧。这圣旨说得好听,什么“教养”、“伴朕左右”,实则与纳入后宫无异!
可皇帝杀谁要谁只是一句话,亲笔所写的圣旨,谁要是敢说半个“不”字,弦上的箭就会把他们射成筛子。
见三人仍无动于衷,白面太监眼皮子抽了抽,张了张嘴,终究什么都没说。
新皇登基已有半年,后宫却始终空无一人。自宫门大开那日起,各地权贵美人如潮水般涌来,皆想搏得一席之地,光是折子便堆了满殿。可无论如何打扮、如何献媚,凡是送入宫中之人,尽数被逐,甚至有人还未来得及落脚,便被杖责至死。
朝中早有传言,说陛下性情古怪,忌惮烟脂,连宫女都不许靠近一步。
如今好不容易瞧上一个,虽是男子,但也算后宫有人了。现在不谢恩、不下跪,的确不成体统,可日后这可就是皇上眼前的红人!他这个做奴才的,还是别瞎计较耍威风了,小心掉脑袋。
他将金黄的圣旨小心收起,神态安然,看向谢墨卿,笑道:“谢公子,圣上有言,昨日你言辞冒犯,旁人早就人头落地。然念你与时小公子情谊深重,琴艺也尚可,倒叫陛下听得几分欢喜,这才未与你计较,反赐你黄金百两与‘仁义’匾额。谢公子,好生收下吧。”
他话锋一转,看向时绫:“时小公子,外面早已备好仪驾,静候归程。”
时绫脸色瞬间煞白,像是忽然从梦中惊醒。他怔怔地看着那太监,又看向泽夜,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是要把他带走?
泽夜沉默片刻,手中紧握利剑,瞥着白面太监,嗓音极低:“若他不愿呢?”
“呵。”
太监像是早料到他会这么说,微微一笑,眼中浮起点点冷意,“这可不是愿不愿的事,这是圣旨,是诏令,是天子之意!”他视线从泽夜滴血的长剑上移,带着些许戏谑和怜悯,“你以为你是神仙不成?说个‘不愿’,就能将这天命推翻!?”
时绫:“……”
这一句,白面太监只是随口讥讽,却不知,他倒真说中了。
泽夜一动不动,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