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想越是不甘。他猛地转身,快步赶往灵台方向。他想再重算命盘,以彻底了结自己的妄念。
可刚走至门口,便见一名掌事鬼鬼祟祟地蹲在日晷旁,似在摆弄什么。
“干什么呢?!”
他一声厉喝,吓得那掌事脸都白了,扑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求饶:“白公子饶命!小的、小的只是想打扫打扫……没有什么歪心思……”
“打扫?”白道微眸中寒光一闪:“身为掌事,何时轮到你亲自动手?你手底下的杂役呢?”
他的语气愈发凌厉逼人:“再说了,就算清扫,也顶多是扫扫台阶。谁给你的胆子,敢碰日晷?若出了岔子,盘象乱了,谁来负责?”
掌事再也不敢出一声,只是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白道微几步上前一看——
稀稀拉拉的白色,早已凝固,斑斑点点溅在日晷表面。
他一时没认出来,低头细看。
鸟粪?
他神情一顿,整个人像被当头浇了一瓢冷水。
此处乃昆仑宫圣地,入内者皆需沐浴净身、焚香祷告,连他自己都不例外。如今竟被……竟被一只畜生给污了!
白道微强压住怒火,质问道:“你放进来的?”
掌事冷汗涔涔而下,支支吾吾的,没回是,也没回不是。
白道微察觉到不对劲,眯眼盯着他:“谁放进来的?”
掌事头埋得死低,声音发颤:“不知。”
白道微冷哼一声:“林掌事,你家族上下——”
话没说完,掌事便撑不住了,他哀声连连:“是大小姐,大小姐她……我这个做下人的实在拦不住,更何况,她身子又孱弱……但她每次闹过后,我都按规矩擦干净了。”
白道微的怒气下去几分,他向来溺爱雁然,不打算计较太多,但忽的,他察觉到些许蹊跷之处。
“每次?”
白道微面色一沉:“很多次了?”
“是,很多次了……这事我早就想禀报,可每回都被夫人拦下了,说不让您操心……”
白道微隐隐感觉不妙。他斥退掌事,取来笔墨纸砚,深吸一口气后,久违地又推算了一次命盘。
“七煞入宫、流年对冲……变了,变了。”
落下最后一笔时,白道微指尖仍止不住地颤抖。
不是将死之命。
他算错了。
他竟然算错了?
白道微怔怔盯着命盘许久,竟没能生出半点怒气。
他只是发冷。
从脊背冷到指尖,再从心口冷到脚底。
那这些作践自己的日子……都是为了什么?
倏然,一声清亮的鸟鸣在殿外响起,有种不合时宜的婉转悠扬。
白雁然带着几只白鹭出现在入口。
第59章
月白的扇面上, 开满了艳丽的血梅。
白道微意识回笼时,眼前已横尸一片。
“怒”戛然而止,铺天盖地的“惧”席卷而来, 几乎将他吞没。
“……清醒些!”孔箜大力摇晃着白道微的肩膀, 眼中满是惊骇。见白道微没反应,他下意识掐出明心诀:“道微, 你莫非是被邪祟上身了?”
白道微也挺希望是这样,但可惜不是。
每个细枝末节,包括铁齿割开喉管的瞬间,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雁然死前,喊了他一声“舅舅”。
已经回不了头了。
白道微抬头, 看向孔箜。
……
蓦然眼前一黑, 季月槐猛地从中抽离而出, 陌生的景象纷至沓来,快得像一场走马灯。
直至浓烈的喜悦再次填满胸廓,他才意识到, 又是一轮“喜”来了。
真是天底下最最古怪的感受了。
明明嘴角是挂着笑的,心里也是欢喜的, 但骨子里却隐隐发寒。
季月槐强迫自己看着那些画面,心中充满不忍。他知道, 这些“喜”, 都是踩在无辜者的血肉之上, 从苦难中汲取而来的。
古怪的是, 这后来的“喜”越来越模糊,越来越快速地从眼前略过,到最后,就像是洇开墨的山水画, 晕作一团,再也看不清了。
白道微他对于“喜”的感受,越来越麻木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从“观境”中脱离出来,大口喘着气,浑身冷汗涔涔。
不能再耽搁了。
*
夜色沉沉,墨色的天幕直压在头顶,压的季月槐满心焦灼。
他不清楚全昆仑宫是否上下都已知晓,傍晚时分有个叫季月槐的,因谋害金枫谷崔小姐而被关进了大牢。
若白道微将此事隐而不宣,那还好说。但若他已昭告全宫,那季月槐便是孤立无援,寸步难行。
前路险阻重重,生死难卜,可季月槐已别无选择,无论如何他不能就此打道回府。因为这怕是他最后见到白玉珑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