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沈宁传(第一部)/仙女喂养指南前传(10)

作者: 重赋 阅读记录

那是许多女人先后叫起来,猫一样凄厉又刺耳,绯姬正发蒙,沈秋练紧跟着追出来,她低声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绯姬古怪道:“你怎么知道他女儿十六岁出嫁?”

沈秋练道:“我在河边遇见她了。”

绯姬莫名的毛骨悚然,还没来得及追问,沈秋练已经冲了出去。

式神逆风而出,挨家挨户的掠过窗前,石头村像是爆发了一场瘟疫,男人们皆抱腹打滚,自床上滚到地上,面色青白,呕吐不止,起先吐出来的还是宿食,后来只剩酸水,但即便腹中无物还是无法停止呕吐,直吐到人两眼凸出,皮肤起皱,整个人弓的像只虾。

沈秋练草草巡视了整个村子便就近撞开一间,只见那妇人还穿着里衣,跪在床边抱着她的汉子痛哭不止,沈秋练一步上前将那蜷成一团浸在污物里的汉子翻过来,只觉得他身体僵的像石头,无论如何也舒展不开,沈秋练见他面色惨白,暴突双目,眸子里尽是血丝,再一探鼻息,死了。

“死的也太快了。”绯姬畏惧的退了一步低声道。

沈秋练阔步出门,绯姬掩鼻随着一起,二人在空旷的路中央站着,耳畔塞满了惨叫,□□,呼救,一时间整个石头村变成炼狱。

沈秋练一蹙眉,鹦鹉飞过驿站上方,看见紫薇台的人闻讯已倾巢而出,她转身便走。

“你去哪儿?”绯姬道。

“去解铃。”沈秋练短促道:“你留在这里看着阿梅。”

“那其他人呢?”绯姬大惊:“你不管了?”

“紫薇台的人自会管。”

“他们若没本事呢?”

“那就是该死了。”沈秋练眉峰如簇,语调森冷。

绯姬被她的反应震慑,她心里觉得如若那群人有救,沈秋练不会撒手不管,但不知为何,她从这句话里品出了“见死不救”的味道。

☆、闹江

沈秋练马不停蹄的赶往河边,不知是不是起风的缘故,黄水翻卷成浪,岸边树林舞动成影,像是无数长手长脚的妖怪,沈秋练凝眸,她看见树与树之间荡着一个不成形的少女,除了脑袋以外,她身体的其他部分像是烟尘雾霭,迎风聚,逆风散,偏生她的脑袋是完整的,五官须发栩栩如生,沈秋练清晰的看见她无色的嘴唇上扬,在欢快的笑。

这世间随便一个落脚的地界儿若干年前都有可能是谁的埋骨之处,偶尔瞥见一两个孤魂野鬼甚至擦肩而过对于沈秋练而言都司空见惯,起初不以为意,现在才发现她徘徊来徘徊去,其实无处可去,像是一个缚地之灵。

沈秋练慢慢的走近了,她面色如水,一手背在身后,指间夹了一张符——符文是她亲手所画,可以令世间的所有鬼灵灰飞烟灭。

那少女如飘絮般飞舞了须臾,扭头望向她,渐渐悬停于空中,面带诧异:“你看得见我?”

沈秋练点点头,那少女又道:“那天吹箫的人是你么?”

吹箫?沈秋练思索着,适时风势变得小了,那少女身形毕现,是个十五六岁的纤弱女孩,衣衫褴褛,她寻了一根枝丫坐,抬头回忆道:“他箫吹得很好听,况且他不吹,我都快要不记得自己原来的样子了。”

沈秋练轻轻哼了一小段旋律,那少女惊喜道:“就是这个调子。”

沈秋练想,这是镇魂三叠里的《归一曲》,如果不是这首曲子,这个凋零破碎的缚地灵根本找不回自己的灵体。

“你的躯体在哪里?”她轻声问。

“在江水里。”少女微微抬起下颌:“被那些鱼吃完啦,找不到啦。”

“他们为什么要将你沉江?”沈秋练道。

“因为.....”少女苍白的眼眶竟有些红:“我不是清白之身,我骗了他们,我有罪。”

沈秋练靠着树干,眺望着这滔滔江水,她有些无法想象三媒六聘的新郎没有把怀春的少女带向美好的未来,反而将新婚燕尔的妻子沉入汹涌的江底,多么荒唐啊。

“不是你的错,是你爹的错,是他们的错。”她一字一句的说。

少女低头望向她,眼睛里闪烁着不甚明显的泪光:“那为什么死的是我呢?”

“他没有告诉你答案吗?”沈秋练问。

少女摇摇头:“他说他想了多年,也想不清楚许多的是非对错,所以无法回答我。”

沈秋练沉默,忽然觉得轻松,原来她不明白的事宫玢也不明白,大家都一样。

“我爹他好吗?”少女问:“这么多年,我从来没见他来过江边,无论是打水还是洗衣。”

沈秋练突兀的回想起来:“他院里挖了一口井。”

“是这样啊。”少女晃着虚无的双腿:“他是不是知道错了,所以不敢来见我呢?”她带着一丝希冀似的自语。

不是知错,而是嫌恶和恐惧,因此不愿喝江中水,甚至不愿浣江中水。

沈秋练仰起头,她讶异于这个少女缚地灵身上的怨气似乎并没有那么的浓重,甚至还带着一丝仁慈和天真。

那么那些红眼鱼到底是不是她复仇的杰作呢?她将那张符纸不着痕迹的收进袖中。

江上的浪泛着白沫,越来越汹涌的卷起,抄向天空,拍向滩涂。

缚地灵少女忽然伸出双手在眉头搭了个凉棚,欢快道:“他们快要出来啦!”

“他们?”

“他们一直陪着我。”少女语气轻快的说:“他们告诉我痛苦是肉体产生的,肉体被鱼吃了那痛苦也就被鱼给带走啦,我就不会那么难过,那么恨他们了.......”

如泼墨般的江上天际被猝然照亮,无数的白色光团带着尾晕自石头村飞向江面,沈秋练霍然旋身,她认出了那是生魂,是那群方死未久的生魂。

她猛然醒悟过来,那样快的死亡并非是呕吐造成的,躯体虚乏只是一个契机——

“南斐难得猜对了一次。”她懊恼的一捶树干:“江中真的有水鬼!”

宫玢应该早就猜到了整个故事的始末,也猜到了石头村无法挽救的结局,那么他如今人在何处?他去做什么了?!

这个缚地灵少女根本不知道自己被利用了,犹自坐在树梢上看着江潮怒涨,想象着她的朋友们来到岸上陪她聊天,消磨这无穷无尽的枯槁时光。

生魂被江水吞没。每吞没一个,便有一个大浪砸上滩涂。

沈秋练冲到江边,冰冷的江水浸没她的鞋和衣袍,湿寒透过衣襟肌理噬入骨髓,一望无际的黑夜和黄江让她一个机灵,想到了黄泉千丈。

不对,她压抑住心里的恐惧,竭力的思考,不对,他们不是为了转世投胎才大费周章的找人替死,一定还有别的目的。

浑浊的江水下忽的伸出一双手,抓住了她的小腿!

那冰冷刺骨的质感沈秋练永世也不会忘记,是来自幽冥的气息。她腾空而起,那只手被拉出水面,指甲尖锐,前臂极长,长满了黑色的毛发,沈秋练反手一张符纸飞出点燃了他的毛发,他被迫缩回水中,溅起一阵浪花。

沈秋练连退数步,白鹦鹉尖叫一声冲向天空,自高处俯瞰这一整片滩涂,河水大面积上涨,极快的逼近树林,浅处依稀可见水下蛰伏的黑影,四肢颀长,一个接着一个,像无数的巨型蜘蛛。

沈秋练心里一阵恐慌,式神在石头村和滩涂附近都没有看到宫玢的踪迹,难不成他下水了?!他该不会被这些恶心的东西给......

她脑子里还没有做出判断,人已经条件反射似的给出了反应,不顾一切的往水里扑过去。

来人对她环腰一提,扼杀了她这一作死行径,只听宫玢那独特的清冷音色无奈的在她耳畔道:“生命诚可贵。”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教?!沈秋练一点也不想接下一句,只是急切到近乎贪婪的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通,发现他除了浑身湿透倒没别的什么不好,顿时松了口气,后转念一想自己为什么要担心他,只觉十分可笑,遂冷冷推开他,拉开距离往远了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