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时间只剩出气儿,没有进气儿,极痛苦地一阖眼,再睁开时,却发现眼前并非是沥青地,而是微亮着的轿车车顶。
窗外霓虹连成斑斓汹涌的线海,车载广播音量被人调小,那阵耳鸣里,有鱼只断续听见什么“明枫大厦……员工……未遂……”
前排,那位戴鸭舌帽的男性司机从后视镜里观察了他一阵,很好说话似地商量道:“你不舒服啊兄弟,还是做噩梦了,要不要下去透口气儿?我跑完这单刚好收车,不急。”
声音听着也挺年轻,大抵二十多岁。
“不用,麻烦您,开慢点就行。”有鱼有气无力地说。
他克制地匀着气,忍着呕吐劲儿缓慢坐起来,合手揉过手腕——没觉出疼,只有点麻。
几秒后,他把汗湿的左手往裤缝处一擦,又习惯性地去抬眼镜,抬了个空。
今天在剧组演尸体,没戴框架眼镜,而隐形已经卸掉了。
有鱼想起什么,伸手去摸衣兜里的利是封。
下工太晚,那些挂红还没来得及用掉。
他拿到时打开瞄过两眼,三张钞,十六块,图个吉利,现下却一张都没捻到,只有两颗不规则的小东西,摸着有些软。
有鱼皱着眉,小心把那玩意儿倒进手心,垂头看了一眼。
那是两颗分别以金银箔叠成的小锞子,半截指节大小,里面不知包着什么,表面还铸着字纹。
有鱼心里一突,太阳穴极有存在感地鼓胀着,眼前一阵清晰一阵花白。
余光里,司机仍在隐晦地打量他,中控屏上方,日期和时间数字一起往前跳,车载精灵半死不活的声音突兀响起——
“现在是6月22日零点整,彤铭市祝愿您,美好的一天又开始了。”
第2章 锞子
彤铭的新任市长大抵是个癫的,才会在上台次周,软性强迫全市所有司机师傅下载所谓“祝福”语音包,美其名曰:共建幸福社会,齐筑和谐家园。
美好的一天或许从自然睡醒开始,但一定不是在零点惊梦;美好的彤铭或许欢迎四方来客,但一定不包含有鱼。
此人活了整25年,既没有健康的体魄,也没有阳光的心理,是个习惯了天天碰壁、遂学着诉诸“暴力”的非酋。
他脑子里不受控地循环起这句话,顶着年轻司机欲言又止的目光,撑到目的地,刚替人关好车门,转头就吐了个昏天黑地。
彤铭不禁夜市,凌晨四点都能见着吃喝玩乐的各色人鬼。
有鱼半伏在马路牙子上,蓬发遮脸,脊背高高弓起,半晌,自嗓子眼里呸出一团带血的毛发来。
他艰难观其毛色长短,确认该是家里猫主子的。
他胃里难受,像个醉酒佬一般摇摇晃晃站起来,脚步虚浮地往家的方向走,嘴上念叨着“化毛膏化毛膏铲屎的也要吃化毛膏……”随手把那两颗锞子捏扁,又撕碎利是封,再一起团吧团吧,扬手丢去路过的垃圾桶里。
铁皮桶内传来咯哒咯哒几声轻响,总之不是纸皮能弄出的动静。
有鱼也没注意,闷头转进小区,走过一段路,再扎进黢黑的9号门洞里,结果于楼梯口踢着个真醉鬼,双脚拌蒜之际正踩中呕吐物红心。
这一带多是老破小,安保系统差劲,邻居良莠不齐,租金偏高,水电气供保不稳定,唯一的好处大概是离影视城近。
是的,有鱼是个因种种原因休学至此仍未毕业的暗星。
出道七年,不说经历过大风大浪,也算看透了人性本凉。
凭借着不会来事儿的性格,能动手绝不开口的脾性,以及过于精贵不得不定期跑医院的身体,接连辜负了那副酷帅的好皮囊,归来仍是小透明。
更致命的是,他做不了表情。
不管是大表情还是微表情,都做不了。
老中医说他是正气不足,寒邪入体,外化于身遂有点面瘫的毛病。
百因归结下,恶性循环里,他总演尸体。
为支持他摇摇欲坠的追光之路,家里托关系兜兜转转找来个道上老人给他看看水碗。
也不知那白胡子是真的半桶水,还是有鱼是假的有点子恶煞拘在命盘里,总之那老头子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个名堂,临走时只干巴巴叮嘱他道:“非要演那躺板子的人也不是不行,但是每次到手的挂红得当天用掉,不得过夜。”
有鱼最开始以为,这个“过夜”指的是他所在时区的固定夜区间,后来发现,仅仅局限于他自身的个体时间。
即,不得“入睡”。
他以往多有注意,这次也不知怎么睡死过去,还做了个没头没尾的噩梦,思来想去,只有归咎于那车载新闻主持的声音太过催眠,好好一个都市异闻都能讲出ASMR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