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官家也盯上了这处地方,所以那队可怜的商客还没来得及运回第一船珍宝,就葬身鱼腹。”
“但奇怪的是,官家派出的士兵里,要么找不到标记点,要么亡于海难,后来便有文人说,那岛怕是在巨鱼背上,所以飘忽不定,遇难呈祥。也有人说,是那鱼翻了个身,所以全都没了。”
“那便是最初的桃源吗,先生?”乐正熙面无表情收刀,“不在背上,不在腹中,你把它藏在哪里呢?”
有鱼终于感受到疼了。
取下的样本被端走,片刻有助手进来说:“是他。”
“那真是太好了,其他的埋了吧。”
没有麻醉,在这迟来的绵长痛苦里,有鱼的意识浮浮沉沉,片刻似乎撞到了什么。
浪头又来了,把他短暂推出江面——
乐正熙早已脱下白大褂,恢复那副谦谦君子样貌,眼镜链晃啊晃的。
不是说乐家人至多活不过35么,为何这人这么面熟?
乐正熙已然抓着岸边那人的头发,把那颗脑袋提起来,打量一阵,啧声很是遗憾地说:“来晚了啊。”
言罢他丢开对方。
花框眼镜摔出去,掉在万向轮椅附近。
他走过去,踩碎镜片,把那椅子摆正,提过裤腿坐下,说:“不知道为什么,那位对先生的躯体格外钟爱,所以我们在每一代文鳐的鱼尾里加了点东西,希望两位会喜欢。”
“现在嘛……”他的脸在岸上半明半昧,“就祝诸位……好梦……不复醒吧……”
旋即有鱼听见了狌狌的歌声,应和在江涛里,送入整个彤铭。
好奇怪,他明明从未听过,怎么会分辨出——
那歌声缥缥缈缈的,回荡在橙红色的天穹下。
暴雨冲刷着这个世界,藤蔓编织的窄窄雨棚下,勉强算是“人”的生灵拿“脚”踩实土面,忍无可忍,冲旁边吼道:“好难听,闭嘴!”
歌声戛然而止,片刻那处土包后晃出来一只白耳狨猴,半成精的嘴脸谄媚地一咧。
“不要再下了,”祂随口抱怨,“我好不容易全埋好的。”
那鱼说过,世人讲究入土为安。
虽然祂很想引个雷下来,把这一眼望不到头的尸体烧掉。
而后就下雨了,生怕祂改主意似的。
大抵是受法则限制,祂埋了五天五夜才把这漫山遍野的尸体葬完,文鳐的坑堪比有邰山挖的十数口池塘。
“文鳐不用土葬。”那只狌狌怯怯地说。
祂原地愣了一会,啧声问:“那要怎么葬?”
狌狌摇头:“文鳐不会死的。”
祂眯起眼。
祂不知道这世间有多少文鳐,按理说,这种生灵应该是群居,所以当时次日一早,祂借着崭新天光仔细辨认过,露出骨头那只,的确是祂的摆摆。
祂丢开那些破烂工具,就地蹲坐下来,没好气道:“我就土葬了怎么着吧,有本事它拱出来咬我。”
狌狌很是害怕祂,缩缩脑袋,偷摸溜掉了。
祂坐了一会儿,感到气不顺,又没想通哪里不顺,一骨碌爬起来把坟掘开,把那莲花状的回礼从鱼腹里拿出来,好生收好,又招呼藤蔓填土。
填到一半,周围又有动静。
“什么东西,”祂喝道,“滚出来!”
片刻,土包后又冒出来一只生灵。
不是白耳狨猴,这次是狮子脸上长着个象鼻。
那是一头食梦貘,神明类人化过程中出现的伴生灵。
有道神不能有立场、私欲和恻隐之心,应当一视同仁,不入尘寰,不沾因果,不留善缘业孽。
创世神曾留下箴言,食梦貘相当是神祇独有的勾魂鬼差,祂也的确是被自己的伴生灵们活活分食消散的。
神祇都不喜欢这类生灵,这对祂们来说和跗骨之蛆差不多。
祂对此新鲜又苦恼:“嘶……”
而后嘶了半截没嘶完,呼啦呼啦,眨眼冒出来一堆。
大的小的,矮的高的,瘦的胖的,应有尽有,不下百只。
祂蓄在手上的杀招散了,好笑道:“我不过埋个尸体,能生这么多貘?”
那些食梦貘看看彼此,七嘴八舌感情充沛:“不是的尊上!我们不是你的貘貘!”“我们进不去须弥境!所以被留下了!”“我们的尊上都走了!呜尊上!”“尊上我们很乖的尊上!什么都能干!”“……”
祂幽幽地说:“我挖坟的时候怎么不出来?”
一众食梦貘:“……”
祂摆摆手,让它们滚蛋,等重新埋好文鳐的坟,回头貘们还在。
祂想了想,索性把莲花交给它们:“去这片海上找个地儿,把这东西打开,守着。”
“然后呢?”有貘问。
“然后?”祂感到麻烦,“还有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