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抬起头,泪眼朦胧看着父亲,
“孩儿知道阿父的苦衷,但我曾在梦中,听过这样一句诗:’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听来实在让人心碎...阿父,孩儿不想看着大秦的北地变成白骨遍野之地,我愿意把这几年存下的赈灾粮捐给朝廷,请你再帮我添上一半,送去北地救救他们,好吗?”(4)
他把封地收上来的田赋,全放入了仓库当备用的赈灾粮,积累到现在,也有近十万石了。
秦王静静与孩子澄澈明亮如清泉的目光对视,半晌,摇头为孩子拭泪,
“不好。让世人白骨露于野的,是这绵延数百年的战火,只有终结乱世,生民才会过上安稳的生活,所以,寡人的粮食要留着打仗,无法答应你这要求。
而你那一成的田赋,想救这么多人,无异于杯水车薪...世民呐,一个没有结果的希望,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出现。”
李世民双眼饱含热泪,道理他都懂,可这次受灾的足足有二十多万人,除去可怜死在地动中的,那些回去重建
房屋的人,也要有粮进肚才能活下去....
滚烫的泪水,啪嗒一声掉在了秦王的手上,君王线条流畅的手背微微一颤,胸/膛间忽地抽起了丝丝缕缕的心疼。
这孩子,从小到大流了这么多回泪水,那些泪水,没有哪一回,最后不是滴到了他心里的。
他一个当父亲的,哪能做到心如止水冷眼旁观,任由自家孩子伤心哭泣?
李世民刚想提出另一个解决粮食的办法,秦王就轻拍着他的后背,叹息着率先开口道,
“好了,既然你一心惦记着那些灾民,寡人今年就免了他们的税赋,可好?此举,想来也能动摇赵国边境民心,若是再多几个叶腾那样的献城之人,倒能从因此而省下的军粮里,把这些税赋挣回来。”
李世民不由欣喜万分,急忙谢过父亲,又趁机提出了一个请求,
“可是,北地今年庄稼尽毁,纵便阿父免了今年的税赋,灾民也要吃饭才能活到明年秋收啊,倒不如....”
他亲昵揽住父亲的脖颈,凑在君王耳边嘀咕了好一阵。
秦王听完,眼角眉梢终于露出了几丝愉悦的笑意,满意地捏了捏孩子的小脸,
“也就你这小机灵,能想出这般刁钻的主意,有趣!”
李世民奋力挣脱父亲的魔爪,鼓起小脸提醒他,
“我都七岁了,七岁!不是两岁!”
秦王冷嗤一声,示意孩子看自己衣襟上的口水印,
“七岁的人,还会把口水滴到寡人衣袍上?”
李世民立刻光明正大耍起了赖,
“阿父衣袍上沾的,分明就是孩儿的泪水,才不是什么口水呢,哪有大孩子还流口水的?”
说完,他就马上迎着秦王怒瞪他的眼神转移话题,催促父亲快些下诏。
....
随着一道诏书的发布,秦国的豪强公卿们立刻兴奋了起来——
秦王有令,此次北地数郡县受灾严重,秋田尽毁,青黄不接难以为继,朝廷决定以爵位,向国中富户征募粮食。
凡纳粮一千石者,皆计入军功赐爵一级。(5)
当然,秦国对授爵之事一向慎重,对此次征粮也设了上限:每户只许捐一千石,也只会赐一级爵位。
但可别小看了这一级爵位。
世间豪强富户们攀比的,从来不是吃饱穿暖,而是那些能代表他们尊贵身份的奢侈物品,比如,爵位。
秦国百年重农抑商之下,商业氛围本就不浓,至今糖铁纸等暴利工坊,也一直掌控在朝廷的手中。
如此一来,在五大夫遍地走的咸阳城中,爵位的高低,就成了比财富的多少更值得炫耀的事。
譬如,那些原本只是个六级官大夫的,现在只需缴纳一千石粮食,就能得到七级公大夫之爵。
从此,就能获得“见县令而不拜”的特权,哪能不个个趋之若鹜?
短短两三天时间,仅咸阳一城,就收到了捐来的数百万石粮食,李世民高兴得不行。
秦王按约定留下一半,用来补偿朝廷赐爵的损失后,即刻派人押着粮食去赈灾。
而韩非也自告奋勇跟着车队出发了,他虽知秦吏大多奉公守法,但终究担心有硕鼠趁机中饱私囊——
这些都是百姓的救命粮啊!
再者,如今正值两军交战之际,他也想趁此机会宣扬秦王的“仁德”,好让对面的赵国诸地人心浮动。
...
夕阳西下,道路两旁本该金黄饱满的田地里,只剩下些颓废的枯枝残穗,无声地散发出令人绝望的气息。
道路倒是清理过了,一辆无盖的平板牛车慢吞吞颠簸着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