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粤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被他噎得停滞了好几秒。
这几个人还真不愧是从小玩到大的好兄弟啊,连说话的风格都这么相似。
这会儿的他可不是那个在酒吧搔首弄姿嘴对嘴喂女孩子吃棒棒糖的甜男了。
“你少说两句。”许延青看不下去,制止道。
彭澍不服气,“我说错了吗?”
“你没说错,但三哥肯定不愿意听到你……难为她。”
“你算什么兄弟,三哥都要死了,还在这怜惜别人。”
许延青斥责:“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么生啊死的?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
彭澍不吭声了。
钟粤赶紧接道:“所以,何嘉佑会没事的对吗?”
许延青却根本不看她,也不接她的茬。
钟粤顿时感到一阵锥心的痛,脑子里更是天旋地转,腿一软差点摔倒。
郑静娴扶住她,语气里都是心疼,“能撑住吗?不然我们先下楼去吧,我让小杰过来帮你等着消息。”
她这种仿佛只要稍稍弥补就可以将前二十几年的事情一笔勾销的态度让钟粤很不舒服,她立刻不动声色地往一旁躲了躲,“不用。”
郑静娴一怔。
手指在空气里尴尬地蜷缩了一下,又默默收了回去。
钟粤谢天谢地,邱新杰没有跟着她上楼来,不然这彭澍还不定有多难听的话等着她。
可尽管如此,他似乎也没打算放过她,“有事怎样,没事又怎样,你都是名花有主的人了,问这些合适吗?”
钟粤抿了抿唇,沉默。
“难道你会陪着三哥去死吗?”
“首先,他不会死。”钟粤倔强地强调。
他怎么能死呢?
他那么好,又没做错任何事。
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涌入脑海,从淇水河边荒唐的拥抱开始,到西贡夜色中无边浪漫的告白结束,他们甚至都没有真正好好恋爱过呢,他怎么敢死?
“其次,如果他真的死了,我会陪他一块去。”
钟粤累了。
她已经受够了这短短二十三年命运赠给她的一切。如果它连他也要夺走,那她就把自己的也还给它吧。
“钟小姐还真是博爱,一天之内可以把自己许给这么多人。”一声嗤笑传来。
声音虽有些沙哑,却无比耳熟。
钟粤意识到了什么,忽地一下回过头去。
手术室的指示灯果然已经熄灭,手臂上缠着纱布的何嘉佑正站在医生侧后方神色不明地看着她。
眼角照常弯着,看起来像是在笑,眼底却都是嘲讽和冷意。
时间是一个短暂又漫长的静止。
而后又像是被谁按了快进键,人群呼啦啦涌了上来,没过三秒,就将何嘉佑和医生围在了中间,并把钟粤挤出了画面之外。
“医生,我儿子情况怎么样?”何世雄紧张地抓着医生的手,那样子不像是医患之间沟通病情,倒像是受害人好容易逮住了亲历案件的目击者。
张梓希刚刚好容易不哭了,这会儿看见何嘉佑手臂上像裹木乃伊似的层层纱布,又忍不住落下泪来,“三哥,你是不是很疼?”
许延青先是看了看他脸上深浅不一的几道已经干涸的伤口,然后才蹙眉问道:“怎么搞了这么久?是冲洗困难还是缝合花了太长时间?有扩创吗?医生有没有说神经损伤情况怎么样?”
彭澍烦躁地骂了句:“妈的。”
其他人也跟着一阵感叹惋惜,纷纷表达着关心。
何永嗯则只敢躲在妈妈怀里,却又忍不住去偷眼看何嘉佑,待看清楚后嘴角一扁就哭了起来,似乎是有点接受不了自己从小最爱的三叔竟然变成了这副吓人的样子。
一边哭一边还问她妈妈:“三叔怎么跟爸爸玩的游戏里的缠着绷带的僵尸一个样了?”
张曼贞立刻捂住了孩子的嘴。
走廊里一时纷乱至极,可何嘉佑却始终一句话不说,只把目光越过人群直直落在钟粤身上。
其他人都还穿着宴会上的衣服,唯有他,不知什么时候换了件丝绸质地带织锦暗纹的黑色衬衫,这会儿配上这一身损伤以及暗黑的气场,像极了刚从地狱逃出来的修罗,给人的压迫感十足。
钟粤被他看得喘不过气来,耳朵里断断续续飘来医生和他父母交谈的只言片语,“术后神经修复……后遗症……肌肉萎缩……污染严重……潜伏期……打针……强直……僵硬……角弓反张……死亡率……疤痕……”
每个字都像是致命的符文,一波又一波冲击着她脆弱的心理防线,让她避无可避,身上冷一阵热一阵,大脑里都是轰鸣声,连眼前的世界都变得模糊起来,像是她的身体为了保护她不受到伤害,自主开启了自我保护机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