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梁有依褪去一侧衣袖,开始用布帛圈圈裹紧伤口,曲臻才开口道:“我哥与你说什么了?”
梁有依面色如常,手上动作未停,“他叫我劝你,不要去泸州。”
“就这个?他没提别的事?”曲臻追问。
梁有依停下,而后复又低头将布帛在身侧打结束紧,裹好汗衣,抬头直视曲臻道:
“他说我若能说动你,便同意我娶你。”
余声散去后,桑烟居内一片静寂。
夜风掀动桑叶,飘摇的烛火挣扎片刻,悄声熄灭了一盏。
“那......”
窄桌前,曲臻怔怔看着梁有依。
“你是如何回答的?”
他回视她道:“我劝不动你,不是吗?”
“那婚事呢?你也没答应?”
“你想嫁给我?”他于是倾身向前,凝视着她道:“哪怕我是个杀手?”
他猝然的靠近叫她无力闪躲,紧逼的视线如潮水般灌满了她的身体,捏紧椅背的手早已渗出湿汗,断指处传来针扎般的痛。
曲臻有些无助地摇了摇头,眸底不觉有些湿润。
“我没想过,我不想嫁给任何人。”
三从四德,夫为妻纲,她本无意做任何人的附庸,只想这般逍遥自在地度过余生,但是……
“但是,有依......我想每天都能见到你。”
曲臻说罢猛地咬紧了唇,气息轻急,像不经意溜出羊圈的羔羊,看着紧闭的木门,心中急切,却不知该如何返回,只得转动眸子试图咽下眼眶里的泪。
她方才的话,实在说得太冒失了。
从鹿岭到湘西,她为他添的麻烦还不够多吗?
她既不想嫁他,而他显然也无意迎娶,她又为何忍不住吐出那句不识好歹的话,一心抓着他不放呢?
梁有依静静看着曲臻,看她眸光流转,嘴唇开合却半响未言,像是犯了错的孩子。
他凝神思忖着曲臻的话,思忖着如何才能每天都见到她,他不想给她无力兑现的承诺,却更不想虚度此等良夜。
于是他坐近了,朝她摊开手掌,视线下落至她蜷缩的左手,温声道:“给我。”
曲臻将左手缩了回去。
她不想叫梁有依看到那只手,那只断了尾指、看上去古怪又可怖的左手。
“不要,”她闷声道,“又不好看。”
但梁有依不依不饶,“让我看看”,他说着探身攥住她的手腕,将那只裹着布帛的手抬至自己掌心,缓缓解开布条......
跟着他再度看向那只残缺的手时,曲臻忽而抑制不
住心头的委屈,抽着鼻子别开了视线。
早知道自己可能嫁人,她兴许不会如此草率。
不就是一根尾指吗?去城郊挖处野坟剁了别人的也不是不能用,为何非要剁自己的?
这两日她求曲恒为她缝制一副服贴的手笼,想着戴上便不再摘下来,自欺欺人地忘掉这码事,但眼下,这只手还是叫她最不想献丑的人看了去,真是自作自受。
曲臻如是想着,颔首怯生生地望过去,瞧见梁有依微微蹙起了眉,心上登时更难受了。
“伤口最近沾水了?”他语带责备。
曲臻皱起脸,她不想承认自己紧张得出了手汗,便说,“是昨夜为你擦身时弄的。”
梁有依眨了眨眼,紧蹙的眉也随之扬开。
“以后记得不要碰水。”他说着拿过药瓶,将药粉淋上指尖,在她伤口处轻轻涂抹。
体肤相触那刹,曲臻下意识缩了一下,他便掌心用力,将她定住。
“疼吗?”他抬起头,声线低缓。
烛火于他眸中跳动,如星子流转。
她含泪点了点头,“我没想到会这么疼。”
但如今,叫她更疼的却是他。
某一刻,她像是透过那身薄薄的素衣,瞧见了他胸前累累的伤疤,止不住地连连啜泣。
“可是,有依......”她梨花带雨地看向他,“你身上有那么多伤,又得有多疼呢?”
曲臻的手不住颤抖着,梁有依却无力握住。
鼻尖猝然涌上的酸涩叫他凝在原地,那种跃跃欲试的脆弱,陌生到让他不知如何面对,只得深吸一口气而后垂下目光,加快为她包扎的速度。
但那股酸涩,还是执拗地从鼻尖一路翻涌至眼眶,叫他无法回避。
这些年他伤过,疼过,也死过。
但如今,这些已不再重要了。
梁有依将曲臻的手安放至她膝上,抬头时微微扬起了唇角。
他抬起手,不急不缓地,为她拭去眼角的泪。
“你方才说,想每天都能见到我,我不能保证,但我也想每天都能见到曲小姐。”
最后一颗泪珠滚落而下,曲臻抬手抹去,怔怔看向梁有依。
“今日是十四,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