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还有影枫啊!”徐怀尚急得直跺脚,“那小子的本事你也见识过,若他......”
“你可想过那雇主究竟是谁?”曲臻戚声反问,“下至湘西主簿,上至户部尚书,哪个身边不是护卫重重?”
曲臻闭上眼,泪水滑过脸颊时,是灼烧一般的烫。
睁开眼,她用最后的气力将剩余的冰鉴注入水中,又一团白雾升腾而起时,两只手紧握住浴桶的边沿......
“我不能再连累梁有依了。”
曲臻说着低下头,默默看向水面上晶莹剔透的冰凌,再度抬起头时,已无多余的气力。
“没有时间了。”
她嗓音里带着哀求。
“徐大哥,冰快要化了。”
第34章 向死而生“痛苦是洪水猛兽,你愈是逃……
寒气如薄云缭绕,曲臻抬起腿,缓缓踏入冰渊。
足尖触及水面的那刻,寒意如掣电般通流全身,齿间开始打颤,小腿几乎不受控制地挣扎远离,但她还是咬着牙,闭上眼,一足塌至桶底......
意志抵抗本能,将纤薄的身子压入注满冰水的浴桶中,寒意如根根银针刺入体肤,尖锐的嘶鸣在头顶冲撞盘旋……
曲臻分不清那声音究竟源自一旁的徐怀尚,还是她自己的身体,只是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幼时初学骑马,曲臻常常受伤。
从马背上跌落摔伤、跑快了避不及树枝被划伤、亦或是惹恼了马被踢伤。
伤后上药,她常常疼得将小脸皱起来,哭得梨花带雨,那时,管家宋叔便会告诉她,世上能战胜痛苦的,唯有意志。
“痛苦是洪水猛兽,你愈是逃避,它愈是对你穷追不舍。”
宋叔说:“所以,要学着直面痛苦,去感受它,与之相拥,如此你便会发觉,其实痛苦也没什么大不了。”
又一次,当宋叔洪钟般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时,曲臻不再怕了。
她将自己想象成冰原之上的雪莲,雪莲将于酷寒中凋零,向死而生。
于是,那震耳欲聋的喧嚣逐渐褪去,随之而来的,是叫人浑身酥麻的静。
在那片雪白的死寂中,曲臻打着颤,开始默数。
——“一、二......”
她想到了父亲,想到十五岁的冬日,那片白得刺眼的雪。
那日,当她骑马归来,一路搓着冻僵的小手冲进厢房,却见父亲背对着她伫立在那堆积如山的书架前,登时心上一慌。
但后来,曲伯康转过了身,冬日暖阳灿烈,映得他眼眸雪亮。
“臻儿,这些书......都是你读的?”
唤出她的乳名时,父亲的嗓音听上去有些陌生。
曲臻点了点头,内心的渴望终究战胜畏怯,鼓舞着她上前一步,高高抬起了头。
“父亲,是臻儿读的。”她坦然道:“这些年结交七襄书友的信,也都是臻儿写的。”
“好。”曲伯康深深顿首,眼眶泛起湿润。
那日,曲臻把握住机遇,亲手改写了自己的命运。
——“五、六......”
她想到了陈星,想到临近梦州城门时,她睡眼惺忪地转过头,问曲臻踏过那道城门后,她是不是便不要自己了。
曲臻将视线投入一望无尽的黑暗,不知该如何作答。
回想起来,遇见陈星几乎是这趟旅程中她唯一的一件幸事,但长夜漫漫,处处险恶,行过那道城门后,她却没有能力护她周全。
“臻儿姐,是星儿哪里做得不好吗?”
曲臻不住摇头,她只能告诉陈星,她是她见过最勇敢的孩子,若一切顺利,她定会将她接回身边,届时无论返回湘西还是留在梦州,皆由陈星做主。
——“八、九......”
她想到了影一。
想到那日晴空万里,他突然将长弓和箭筒丢给她,“你不是要学骑射吗?”坐在影一身前,陈星转过头,和他一同看向曲臻,脸上带着看热闹的好奇。
“所谓‘骑射’,其要义一半在弓,一半在马。
“立于马背,马便是你的手足,身体随马起伏,切勿僵持,这点你做得很好,张弓吧。”
于是,曲臻按照影一的指示松开马缰,仅以双腿控马,从筒中抽出了第一支箭......
“张弓之时,臂力贯于弦,肩背凝于箭,眼观目标,呼吸要稳,不可急促。”
苦练骑术多年,以曲臻的臂力若想将长弓张圆并不费力,弓弦拉满的那刻,力道崩于手臂,搭箭之手跃跃欲试,只待影一一声令下,便要松手放箭。
但他却只是信马由缰地跟着她,语调不急不缓。
“风起则随风,马动则随马,你要认真感受。”
曲臻扬起唇角,脚下猛地一震,木棉便如脱缰野马一般疾蹄向前。
——感受风与马,过去十年,这件事她几乎每日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