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这事儿怪我!”曲恒在旁附和:“曲府上的管家赵叔常说,这九子母神送子时铁定是搞错了顺序,我就该和她调个个儿,让她来做长女!”
昔日苦短一笑置之,在那之后,众人转而商议起日后的事。
曲恒说他准备和戚荷小住几日再走,说两人过日子,衣物损了旧了少不了要缝补,梁有依既手巧心细,他这个为人兄长的也不吝赐教,此番同住,正好将压箱底的针线手艺传给他,省得曲臻一年到头总穿着那几件旧衫。
李墨、郭盛两个喝到尽兴,借着酒劲又提起当年的比武之事,说此番特地带来了家伙什,怎么说也得在梁掌门面前略施拳脚,受他指点一二,梁有依应下后,两人再无心吃酒,当即拾起刀枪在空地上比划起来。
陈星嫌前堂酒气太重,带着徐兰去了后院;陈祈明携起陆湘儿的手溜去角落的架阁,说是要检视曲臻收书的眼光,桌边便只剩下曲臻、徐怀尚、曲恒与戚荷四人。
“所以,你到底为何会看上那个闷葫芦?”
徐怀尚问出这个问题时,曲臻正盯着戚荷腰间的香囊出神。
她收回视线,随徐怀尚一同望向不远处覆手而立、不时接过长棍比划两下的梁有依,眸底泛起柔光。
“此事何须问我?徐大哥若果真好奇,莫不如去问兰儿,问她为何会对季旬情有独钟。”
“那丫头懂什么?”徐怀尚道:“她那个年纪的姑娘最是好骗,若有人肯为她豁出性命,加上长得也不赖,她一时色迷心窍,脑子一热,也便以身相许了。”
“我看未必。”曲臻道:“徐兰之所以那么坚定地选择季旬,除却那身能护她一世周全的拳脚,也定然是在他身上,窥见了其他难得一见的器宇。”
徐怀尚眯起眼在梁有依身上细细瞧过,钻研片刻,仍分辨不出曲臻所谓的“器宇”,于是曲臻便借着醉意,同他说起一桩往事。
“一年前在立川,我们首开书肆赁书开河,破了这一行不成文的规矩,引得不少同行差人砸店滋事,有天夜里,我看着店里倒塌的架阁还有泡在泥水里的书卷,忽觉万念俱灰,与梁有依大吵了一架。
“我自然知道这些不怪他,我只是恨透了这世道。”
曲臻捏着酒盏,目光变得深长。
“那晚在轩辕殿九死一生的人明明是我,可为何到头来,说书人只为梅翎朔、五军营写传世文章,将他们奉为护国英雄,而白秋芙只能被唤作白氏,更不用说早已是个死人的曲臻了......
“这些年也是一样,我从商时被官府刁难、被同行倾轧、被掌柜算计,皆因我是一介女流,若这些事换成是梁有依来做,想必便是另一番光景,那晚我被恨意冲昏了头,甚至厉声叫他离开,我想,事已至此,他跟我在一起也只会吃更多苦头,倒不如重新召集旧部,做回那刀口舔血的营生,而我,经商不成,大不了草草寻个人家嫁了,就像寻常女子那般,忘了那些凌云壮志,终日相夫教子,蹉跎岁月,了此残生......
“其实这些年我无数次地想过要放弃,可梁有依一直在我身边,将钱财交给我挥霍,而我也念着那个亲口许诺的将来,逼着自己屡败屡战,总想着要带他同赴那理想之境,借此向他证明,我曲臻就是这天底下最不凡的女子,他选我而栖,终是不枉此生......
“到头来,硬着头皮行至死路、绝路之时,我第一个想要割舍之人,竟也是他。”
徐怀尚:“那梁有依呢?他说了什么?”
曲臻一笑,轻声道:“他起初什么也没说,只是拾起散落的木椽,独自将倾颓的架阁修如初,末了轻道一句,我可以去过自己想要的人生,在那之后,他便离开了。”
徐怀尚听到这儿,脸上漾起一抹玩味的笑:“然后呢?”
“他离开后,我闭门谢客,独自垂泪数日,想着收拾好心绪便离开立川,若能遇见不嫌我的男子,便从了,直到有一日,那些鼠辈又跑来滋事,我一气之下,将架上书册尽数推给他们,叫他们一把火烧个干净,可待那火苗蹿起,我又悔了,扑上去抱紧了残卷,求他们住手,那些人不肯,我便与他们扭打起来,那时......”
“那小子回来了?”
曲臻唇角泛起甜意,轻轻点了下头。
她犹记得那晚,他将最后一人掷出门后转过身来,隔着翻腾的火焰与她久久相望,不肯迈过她亲手划下的那道界限,而她终于擦干了泪,跨越灼浪,紧紧拥住了他。
他哑声相询:“曲小姐可是改了主意?”
而她偏首浅笑,答得狡黠:“何曾改过?”
可她自知说了谎,此中挣扎,自那日起,也再未同他提起,直至这夜家宴,与徐怀尚促膝长谈后,曲臻才意识到此结尚未开解,当时的事,她也终究欠他一个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