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此曲臻消沉了好些时日,直至某日在林子里猎下一头豪猪,一睹那热血翻涌,才觉泄愤。
离开祝县后,两人翻过鹿岭,辗转至墨客云集的岭北立川。
梁有依在城南寺庙附近盘下一处风水极佳的店面,曲臻也不再心急,只是日日收书刻书、亲自说书招揽生意。
书铺盈利后,她按初时的计划挂出了赁书的招牌,此举前所未有,立刻引来不少书客借阅,城中书肆争先效仿,可他们刻书选用的纸张粗劣,借出去两三翻便残破如秋叶,只有曲臻一早便备好了桑皮精册,百次传阅仍不损分毫。
自那时起,一些宵小之辈便隔三岔五来砸店挑事,不少人被梁有依打折了腿,不敢白日登门,便差人夜里撬锁溜进来放火,惹得梁有依一连数日睡不安稳。
曲臻心知树敌众多,担心他们探明自己与梁有依的身份,招来官兵,只能忍痛废了赁书的规矩,未想此举反惹书客怨怼,不少书肆趁着曲臻被打压的工夫重新刻印了皮纸精册,将她店内的书客吸走了大半,于是,风波过去后,她的书铺不仅败了名声,生意也变得大不如前。
那日,曲臻哀声叹气坐在柜台前翻账,口中喃喃自语:“这生意真难做,做差了蚀本剜心,做好了又招群小环伺,横竖都是如芒在背,这浩浩九州,难道就无一处书肆难寻的地界?”
话音刚落,梁有依默默递来舆图,指尖点在岭北枫河。
他说:“有些郡县就算没有正经书铺,也少不得书摊、书肆,唯有枫河是实打实的文墨荒地,不过,想来书商不去那里售书,也是有缘由的。”
曲臻眨了眨眼,将此事按下不表。
如此守着书铺又过了半月,光盛十年腊月,立川突发连环血案,广林侯奉皇命亲临查办,案情扑朔,许久未破,梅翎朔便置了处宅子在立川住下,可好巧不巧地,那宅院就在书铺临街,曲臻心知早晚要与梅翎朔撞面,只得掩扉歇业。
再三权衡之下,他们决定去往梁有依的故乡枫河,在那文墨未开之地,重织一番锦绣。
枫河县以一水为界,东市西林,判若霄壤。
东岸炊烟袅袅,门户林立;西岸却邻接蛮瘴之林,悍匪昼伏夜出,杀人越货如家常便饭。
早年间,有艘漕船夜泊至此,整船人皆被悍匪所杀,自此河水经年泛红,“枫河”之名也由此而来。
梁有依抵达枫河后没多久,便带上那柄黑金长剑独自去了西林,归来后也没说自己此行做了什么,只是告诉曲臻,今后再不会有人来店里生事了。
曲臻便也不再多问,只是按老规矩化名“崔娘子”,着手操办起开店事宜。
在东市寻处合适的铺面并不难,系籍、选址、置办家用,轻车熟路挂上“临枫书铺”的烫金牌匾后,一位路过的老汉一脸好奇地朝内张望了番,“此处卖什么?”
曲臻满面春风:“卖书的。”
“书?”老汉思忖了一阵子,“没听过”,摇着头覆手远去。
后来,曲臻才得知此地不通笔墨者十之有八,城中仅有一家乡塾,童子诵读声稀落如蝉鸣。
那些日子,她独守门庭冷落的书铺,望着檐下结网的蜘蛛,终是看懂了那日系籍官唇角意味深长的笑容。
但曲臻不准备放弃,她决定另辟蹊径。
毕竟书铺地段优渥,引不来书客,也总能招揽三两食客,更何况梁有依的厨艺日渐精湛,除了打猎与修缮梁架,平日正愁无事可做。
曲臻细细回味了两年来自己享用过的美味,以山肴野蔌为基,融以巧思,草创出一册前所未有的食单,当中有野雉胸肉熬成的雪霞羹、鹿腿肉制成的鹿鸣炙,以岩蛙作为主料的云腴脍......食单既成,便往堂前一挂,次日晌午,不少路人嗅着香味儿便踏入了店门。
有趣的是,枫河百姓虽读不懂书,却能看懂食单,加之梁有依对火候和佐料的把控惊为天人,凭着几道招牌菜便打响了临枫书铺的名声。
食客盈门之时,曲臻便登台说书,醒木一拍,满座屏息,待讲到扣人心弦处,她便故意收扇噤声,那些急于知晓后事的,少不得要买一册画师改制的绘本。
这些绘本由曲臻亲自批注,每页插图旁附三两句注解,叫人看图识字,久而久之,竟有莽汉能诵出《论语》首章来。
不过,若论这临枫书铺的名头何时真正在枫河扎了根,却需说回去年冬至。
第101章 临枫书铺“兰儿见过李伯、郭叔,见过……
光盛十年岁末,陈祈明来信说要去湘西办些私事,想麻烦曲臻照料陈星一阵子。
曲臻欣然应下,到了约定的日子,她顶着寒风在门口盼了半日光景,待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走近了,曲臻仔细一瞧,才发觉陈星身后还跟着一头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