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有依瞥了一眼,没有让路,男人身边的侍卫见状便一头冲了过来,梁有依略微闪身躲过,不想惹是生非,只在距离那人三步开外的位置站定,无事发生一般,继续挑拣食材。
插队的男子侧目瞧过来,摊主匆忙陪笑,“章大人,来点什么?”
梁有依被摊主晾在一旁,心上也无波澜,只是立于原地安静候着,但那戴着头巾的马脸摊主却不依不饶,捉着“贵客”聊起了闲天。
“大人,今日这狗肉正新鲜,可要来点儿?”
章大人来了兴致,一摸胡子,“你家还卖狗肉?”
“是啊。”摊主道:“这条本是自家养的看门狗,可它似乎不拿自己当狗,吠得绵软无力不说,自小连尾巴都不会摇,今早我除草时不慎用镰刀伤了它,它也是一声不吭,血都流干了才被我家婆娘发觉,大人你说,此等连狗都做不明白的畜生,不吃它吃谁?”
摊主说完,狭目瞥向梁有依,与章大人相视一笑。
梁有依冷眼看向菜刀下被剥了皮的狗肉,恍然间竟也觉得这条不会摇尾巴的狗与自己有几分相似,遐思间,曲臻的声音却从身后传了过来。
“摊主这尾巴摇得如此带劲,想必不只下辈子,下下辈子也想当条官靴上舔土的畜生吧?”
曲臻调门很高,言辞之犀利连梁有依都吃了一惊,不少顾客朝她望过来,摊主的笑意僵在脸上,面色变得难看。
章大人厉喝一声:“哪家的婆娘大白天跑出来撒泼?”
他对身旁的老奴使了个眼色,后者大摇大摆朝曲臻走了过去,抬手就要掌她的嘴,曲臻却先行挥起巴掌,“啪”地一声,将那老奴扇得险些跌进人群。
梁有依不知曲臻是何时出现在那儿的,但仔细想来,这几日他采买回到书铺时,总能见她穿着一身外出用的行头,想必是担心他在外头应付不来,才一路尾随跟来的。
章大人身边,两名侍卫见老奴教训不成反被掌掴,提着剑朝曲臻冲了过来,人群识趣地让出一条路,无人留意到那伫立在摊前的青衫男子略微侧步上前,挡在了女子身前。
骨节断裂的清脆声响过后,是两个侍卫震天的哀嚎。
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其中一人的手腕与另一人的脚腕尽数断裂,梁有依动作干净利落,放倒身前两人后,他转身拉过曲臻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集市。
事后,梁有依才得知那位章姓男子是当地有名的世家老爷,黑白通吃,在整个北郡都是无人胆敢得罪的主。
他担心那人记仇,便于当夜换上玄衣,重拾本行潜入章家,威胁他日后不得造次,章大人被吓得屁滚尿流,跪在地上向梁有依保证,章家定不会刁难曲臻书铺
的生意。
梁有依本以为此事能就此了结,不想那日他与曲臻在菜场闹事的消息很快便传了出去,自那时起,十里八乡便再无人敢光顾曲臻的书铺。
眼瞧书铺整日冷冷清清,入不敷出,一月后,曲臻只得低价出兑了铺面,收拾好细软,与梁有依一同离开北郡,另寻他处落脚。
到了祝县,曲臻谨记北郡的教训,开始收敛锋芒,夹起尾巴做人。
除此之外,她还意识到应先在当地书客面前混个脸熟,到时才好做成自己的生意,于是便在祝县最大的书坊附近置了宅子,常去店里挑书,与书客攀谈。
这颗不起眼的金子很快发了光,掌柜提出要想将曲臻雇作账房,曲臻没想太多便应下了。
在她看来,只要能呆在书铺,不管账房、伙计还是掌书,都无太大差别。
自那时起,坊间书客络绎不绝,不少公子书生听闻此处招了个貌美如花的女账房,隔着半座城也要跑来一睹芳华,直到两月后,店内忽然来了几个木匠,撤去梁架搭起了戏台,掌柜带着新账房来到曲臻面前,转手交给她一只琵琶。
“堂堂琼闺秀玉,终日叫账算账实在唐突,那些慕名而来的五陵年少倒教你这一手铁算盘惊退了大半,往后只需轻拢慢捻,作幅仕女图里的模样,这些铜臭勾当,你莫再沾手!”
那晚,曲臻在梁有依怀里哭了好一通。
她想不通世道为何偏颇至此,一介女子若被搁在男子身侧,能被窥见的便只剩下一副皮囊,就像被人托在掌心的瓷瓶,人们只瞥上一眼便可断言:此物除却釉色流光,内里不过空空如也。
次日清早,向来不插手曲臻生意的梁有依破天荒地租了两匹马,并独自理好了箱笼细软,曲臻问他要去哪儿,梁有依只道:“去别处开间自己的书肆。”
后来曲臻才听说,那腌臜掌柜竟在外散布谣言,称她是自己千金赎回的青楼乐妓,一手琵琶能引仙鹤驻云,更扬言凡在店中购书逾百金,便可独入雅室,与她共度良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