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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州(229)

作者:王渺 阅读记录

回看硝烟散尽后的这二十年,他也确实做到了。

执掌户部以来,他不涉党政、不结私党,凭一己之力使朝中半数将相摒弃前嫌、共赴国事,在他接手轩辕宴前,各地用于赈灾的钱粮从未到位得如此迅捷,小小一颗仙丹却能使六部倾力协作无一人推诿,这便是以少数之哀,换万民之安。

至于那些孩子,他们到最后都抱着将赴极乐净土的美梦,心中全无畏怯,而那些丧子的庶民也早在日复一日的苦难里磨尽了悲声,失去一个孩子,再生一个便是,若非如此,过去的这五年,轩辕宴也不会进行得如此顺遂。

可到头来,这一切,却成了他一人的罪过。

第一缕晨光穿透雾霭之时,苏牧抛下了那身官袍。

绯色长袍迎风飞起,前襟锦鸡展翅欲飞,斑驳的血渍如同掉落的枯叶,翩然坠地。

够了,他想。

若他一心为国换来的却是这众叛亲离、弃如敝履的结果,那又何妨背下这罪臣的污名,自此隐世归林,不问政事,做个自由自在的闲云野鹤呢?

只是,不知从何时起,林雾间却多出了一个人影。

那人一身玄衣如夜,□□乌骓踏尘,身形如魍魉游林般在枯黄杉木中时隐时现、忽近忽远。

他身上未披胄甲,形单影只,不像是朝廷的官兵。

那么,难道是林间的猎户?

苏牧不再多想,只是夹紧马腹,加快速度朝南奔去。

只要翻过这座山,再沿官道向西奔行数里,便是秦阳了。

轩辕设宴十载,各地王侯早已染上丹瘾,若神宴一朝倾覆,炼丹秘术便只剩他一人知晓,只要以此作为筹码,秦阳王定愿倾囊相护,许他一方安身之所。

苏牧凝神

思忖之际,忽闻耳后破空之声骤起,“嗖”地一声,一支白翎箭擦鬓而过,携着凛冽寒气深深楔入身侧杉木,苏牧猛然回首,却见十步开外,那玄衣箭手正与他并驾齐驱......

见此箭未中,那人甩动马缰放出一声厉喝——“驾!”

嗓音如金戈相击,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意。

苏牧心头一凛,当即勒转马头钻入杉林深处,枯黄的针叶在急促的马蹄下簌簌飞溅,晨雾中只余蜿蜒而去的零星蹄印。

然而,不过几个呼吸间,前方雾霭忽被一道黑影撕裂,苏牧抬起头,惊觉那人已绕至前路,他弯过背脊,以惊人的骑术倒悬马侧,腰肢柔韧似柳,整个人几乎与马腹平行,唯有那双踏着银镫的马靴仍牢牢扣住鞍鞯。

而后,苏牧眼看着他再次张圆了手上的长弓。

那时,苏牧才发觉马背上坐着的,竟是一个女子。

她握弓的左手上裹着一圈猩红色的布帛,右手扣弦如揽月,晨光穿过杉木间隙,在她紧绷的弓弦上凝成一点寒芒,发顶的马尾早已散开半绺,凌乱的青丝黏在沁着薄汗的额角,却遮不住眼底凌厉的杀意。

苏牧认出来了。

她是白秋芙,也是曲臻,是个他自始至终都未曾放在眼里的商贾之女。

白翎箭离弦的刹那,悬于马背的身形骤然舒展,飞驰的箭镞直冲眉心,苏牧自知避无可避,只是那一刻,不知为何,他脑海中竟倏然拂过那日顺丰茶楼内的情景。

“苏尚书,你我志向不同,不相为谋,但这书,草民还是要刊印的。”

曲伯康说罢拂袖起身,苏牧望着他手边已然见底的茶盏,唇角浮起一抹讥笑。

“为何?”

他头也不抬地问:“本官已与你剖明利害,轩辕宴上所为,皆系社稷千秋之计,若君臣离心,朝堂倾轧,届时江山不稳,又何以安天下?”

“苏尚书所言极是,然依草民所见......”

年过四旬的季恒掌书眉目低垂,身姿却挺拔如松柏,声色温润而坚定:

“天下之事,还是该交由天下人来评判。”

第98章 余音“姑娘,你说的这位白氏,哥几个……

光盛八年,正月初九。

揽月楼修一新,重张门庭。

昔年专供皇亲贵胄听曲饮茶的华宴之所,如今竟撤去金樽玉盏,改设数十方榆木茶案,堂前悬着“施茶济众”的素匾,佐酒小菜分文不取,引得十里八乡趋之若鹜。

这日午后,堂客觥筹交错、共贺新岁之际,一个货郎模样的汉子忽而跌撞闯入,手中铜锣当啷坠地,满脸涨红地喊着:

“喜讯!天大的喜讯!朝廷今晨下旨,苏氏满门抄籍,家产尽没,子孙永绝仕途!”

“轻了,还是判得轻了。”

有人当下摇头道:“那苏牧犯的可是贪赃枉法的重罪,手上沾了多少人命?若非他死无对证,苏家老小又如何能逃过此劫?”

有人立马附议道:“还有那宴上的宾客,哪个不是剥民自肥的贪官?苏牧一死,他们砸银子编账簿、忙于撇清自己,朝廷念及涉事者甚众,不敢轻易治罪,连他们贪图仙丹的证据也没心思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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