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徐怀尚心急要自己对曲臻动手。
——这是好事,届时他只需刀锋一转,护下雇主的同时又省了沏茶,也好早日抵达梦州解决剩下的名字。
其二,两人推心置腹,曲臻得知真相后决定取消刺杀令,连带着梦州的郭李二人也一并放过。
如此一来,行将到手的赏分一朝清零,一笔顶好的生意,就这样功亏一篑。
不过,既然他一早便预料到了这些,自然也留了后手。
而如若他算得没错,不论曲臻是否改变主意,那姓徐的,都活不过今晚。
影一如是想着,转身欲返,身后却突然飘来一句弱弱的——“谢谢”。
转过身,透过氤氲雾气,曲臻的目光似乎柔和了许多。
“毕竟你也收了他的头钱,却还是愿意将真相告知于我......”
曲臻顿了顿,朝影一挪近了一步。
“只是我想问,如若明日,他愿意出比我更高的价钱,你会不会......”
——“你不是很清楚影笙会的规矩吗?”
影一打断曲臻,反问回去。
“可按照影笙会的规矩,也没有收钱做镖师的道理。”
曲臻还是心存疑虑,毕竟荒郊野岭的,若是徐怀尚开出的价钱叫影枫无法拒绝,反手一刀过来,自己兴许连议价的余地都没有。
树影之下,曲臻看不清影枫的表情,只听见他淡淡道:
“你放心吧,我做这行,并不是为了钱。”
“那又是为了什么?”
影枫沉默了一会,似乎在鉴别她有无资格了解这问题的答案,后来,他胸口微微起伏了下,淡淡吐出两个字。
“名字。”
于是曲臻上前一步,总算能借着月光看清他的神情。
“所以……”
她看着他,问出了那个好奇已久的问题。
“你真正的名字是什么?”
第9章 名字“喂!小鬼,你叫什么名字?”……
永朔九年,枫河县府衙。
知县爷冷冷扫视过横躺于地牢内的那两具尸体,对着角落里编草人的少年厉声问道:
“喂!小鬼,你叫什么名字?”
“大人,这小子怕是个哑巴。“一旁的典史俯首代答,“打从进来起,无论怎么施刑拷打,他都一声不吭。”
“什么罪名?”知县问。
“偷窃。”典史答,“还有杀人,据报官的人说,这小子偷东西被抓,被失主按在地上一顿暴打,待他叫人赶回去帮忙,却发现失主已死,这小子起初还想逃,愣是被众人逮了回来。”
“这两个人,也是他杀的吧?”
知县看向地上那两具尸体,摆手示意一旁的狱卒清理干净。
典史蹲在地上检查片刻,点了点头道:
“眼眶流血,颈骨断裂,和他之前杀的人死法一致,准是他干的,大人怎么说?即日行刑?”
知县却摆了摆手道,“近日城西矿场缺人,上头催得紧,明天把这小子带上充个数。”
典史点头应下,待狱卒将尸体抬出便锁上牢门,临了看向少年,发出一阵叹息。
次日,少年跟随囚车一路西行,却在黄岭山路上碰到打劫的山匪。
囚车内,犯人趁乱撬锁逃跑,少年伺机藏于野林,想待山匪散尽后折返车队捡些物件回去卖钱,不想被潜伏的山贼逮了个正着,一道抓去了匪帮。
那年,他只有十一岁。
“喂!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见面前的男人腰上只围了一块破布,少年没来由地感到亲切。
“无名。”他闷声作答。
“成!无名小子,你去把这头野鹿扛去那边儿的火塘,顺便给厨子打下手。”
少年不知,车队里五名衙役加上十余名犯人,这些山匪为何唯独放过了他,但在匪帮的日子总算安逸,尽管挨揍犹如家常便饭,但好歹有了遮风挡雨的住处,也不用担心挨饿,平日偶有余闲玩玩泥巴,鲜有人叨扰。
一日,无名随匪帮外出打猎,随手便张圆了当家的那把七尺长弓,一箭射中猎物心脏,叫人瞠目结舌,自此,无名算是正式入了匪帮,但毕竟身为外人,平日里不少被女人小孩作弄,唯有匪首对他关注有加,有意栽培。
那时的无名总算明白,是人便有根,他与匪帮的其他小孩一样,都曾是母亲的腹中肉。
也是从那时起,他常会回想起自己“死去”的那天。
那日,玉尘蔽日,满目银白。
狂风夹着冰刃擦过耳畔时,他如一尊摇摇欲坠的石雕,直挺挺地倒在漫过脚踝的雪地里。
在意识尚存的最后时刻,视野里有只挣扎着伸向前的手。
那是他的手,如今却全无知觉。
他艰难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吐出一句喑哑的“阿娘”,声音飘散在风里,绝望在酷寒中凝结,视野尽头,那个蹒跚而行的女人却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