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他会放着她冒死行刺,自己袖手旁观吗?难道自始至终,她都将他看作曲恒那样,只会动动嘴上功夫的无用之人?
祭月节那晚,她以风作喻,教会他顺势而为。
他渴望脱身,又想护她完成心之所想,这才不惜借刀杀人,夺权篡位披上那身银袍。
他冒死赴宴,与揽月楼那帮老狐狸勾心斗角,坐稳掌门之位后又马不停蹄地赶来泸州见她,她却如何能看着他说出那般冰冷的话?
梁有依越走越快,他想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至身后,叫那些该死的自弃、脆弱再也追不上他,冷风扯开绫罗呼啸着灌注进来,他不知自己要去哪儿,兴许就这样胡乱走过一夜,甚至一路走回枫河,若她不需要他,那他悬着这碍眼的血羽令,又有何用处?
停驻在檐角的夜鹭发出一阵悠鸣,那时,曲臻那颤抖的嗓音却又在他耳畔响起。
她说,她好想他。
而那不会是他的错觉。
梁有依忽而停下了脚步。
兴许是他没说清楚。
他该告诉她,他杀了顾影笙,自己坐上掌门之位,为的便是护她周全,在群臣赴宴的路上助她一臂之力。
他该告诉她,血羽令一令可号千军,只要他开口,湮灭司一众黑袍便会抽刀剑指,他们的刀足以披翻千钧炉鼎,杀光那些犯下滔天罪孽的人,亦能如她所愿,救下那些孩子......
他更该告诉她,自己离宴后借袍盗马、千里奔袭,为的便是能如期见到她,亲口告诉她,他也一刻不停地在记挂她。
梁有依乘着夜风在午夜宽巷内狂奔起来,步伐激起飞扬的尘土,目光掠过街边晾衣的竹竿时,连随风飘扬的罗裳,都像是她的倩影。
行至巷口,他远远瞧见了那团熟悉的身影。
曲臻抱膝缩在墙根,脚边窝着三辆野猫,不知已在那里等了多久,她身子有些发抖,散落在背上的青丝被夜风吹得凌乱,搅起的尘土也一并被裹进发尾,看上去就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曲臻。”
梁有依走近了,低声唤起她的名字。
曲臻抬起头,眸子里亮晶晶的。
她撑着地站起来,纤瘦的身影在风中摇摇晃晃地朝他走近了,袖口往脸上胡乱一抹,而后又忍不住抽着鼻子啜泣起来。
“你去哪儿了?”
她梨花带雨地问出这句,而后,将头深深埋了下去。
“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第62章 九月十四(4)如她这般无用的人,自……
梁有依夺门而出后,曲臻呆立在原地,彻骨的凉意从指尖,徐徐蔓延至全身。
他方才说话时的语气冰冷得有些陌生。
——那是影一的语气,早在鹿岭初次见到他时,他待人接物用的便是这样的语气。
曲臻很快意识到,他是生气了。
可这又是为何?他如今已是影笙会掌门,手上握着一众杀手的命,如何还能随她一同赴险?还是说,若她行刺失败,他作为护送商队的头领也会受到牵连,她在做计划时没有考虑到他的处境,才叫他如此震怒?
是她太草率了。
她不该自说自话、妄下结论,而是该先听听他的见解,她更不该在这种时候选择逃避,她应将自己的感受如实说出来,而不是固执地要从他口中听到自己想听的话。
她该告诉他,她不想他将性命悬于刀尖、留在那个朝不保夕的地方,若他生命里最重要的那部分她无权也无能参与,她着实感到惋惜。
毕竟,这些话就算是她今日憋得住,来日也迟早要说出来。
下定决心的那刻,曲臻来不及裹上披风,便健步如飞地冲了出去,门房见到她时怔了一下,曲臻停下来问他刚刚那个黑袍男子去了何处,阿肆呆怔片刻,手指向东,说他往绣水坊的方向去了,曲臻于是推门而出,朝绣水坊唯一的一间客栈疾步追去。
抵达客栈后,她将趴在柜台前瞌睡的小二摇醒,询问他是否见过一袭黑袍、长相清俊的男子,小二却摇头直言未见,在那之后,曲臻又一连辗转了几间客栈,守夜的伙计都说没见过梁有依。
曲臻站在偌大的绣水坊巷口举目四望,只觉天黑得快要塌下来,她
担心梁有依一气之下连夜出城,更担心此后,自己再也见不到他。
她跑累了,万念俱灰,胸口狂袭而上的无助叫她再也站不住,只能缩起身子,在巷口蹲坐下来。
她将头埋了下去,长街无人,于是,她肆无忌惮地哭了起来。
泪如雨下,她伤感这无力扭转的世道,伤感自己从最初那般无所畏惧的模样落魄到今朝的怯懦与苟且,她没脸去面对亡故的父亲,那本叫他心心念念的《湘西婴灵志》,她如今已尽数抄来,却无能叫世人揽阅,而在湘西信誓旦旦对陆湘儿许下的诺言,她也终是无力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