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光盛元年与当朝议和以来,各司掌事皆要学会俯首逢迎、观看官家眼色,为此也没少与顾影笙起争执。
在他们眼里,顾影笙如今便是朝堂的走狗,且不说给的月俸够不够花,那些官袍之下的犒赏,大多被掌门收入囊中已是不争的事实,奈何顾影笙整天花天酒地,受苦受累的却是他们,如此十年有余,满腹的苦水早已是不吐不快。
剑拔弩张之际,湮灭司掌事尧贯虹哀叹一声,无奈道:“可这劾治一事,也非咱们几个掌事说了就算,如今赏金仍握在掌门手上,若他执意不肯让贤,携款潜逃,这轩辕宴护送一事,湮灭司究竟还要不要接?”
“自然要接!”杨修声色凛然,“不仅要接,赏金也要分文不落地拿回来!顾影笙年岁已到,若他肯让贤退位,各司也会拨出些闲钱用作抚恤,若他不肯......”
杨修扬起尾音,满目威仪地看向尧贯虹。
“尧掌事手下上百黑袍,难道还摆不平他一个半老萧郎?”
“用不着湮灭司动手!”
一旁的陈广却大手一挥,“我们传令司也不是吃软饭的,正好叫各司瞧瞧传令使的手段!”
“可掌门手下还有金袍大人啊......”
尧贯虹一脸难色,“众所周知,影一随掌门同时入会,乃他手下的心腹爱将,眼下轩辕宴在即,若我们会内当真动起手来,只怕会误了轩辕宴良辰,届时两面树敌,又该如何自处?我看,不如还是等到轩辕宴过后,再议......”
——“孬种!”
眼看自家掌事拍案而起,指着尧贯虹的鼻子破口大骂起来,传令司诸将各个手握刀柄,虎视眈眈地看向了黑袍。
但一众黑袍却只是事不关己地立在原地,神游的神游,假寐的假寐,玩石头的玩石头,仿佛阁内争议之事与他们全然无关。
“切......”气氛紧绷之时,影二冷哼一声,阔步朝阁外走去。
这劾治大会甚是无聊,倒不如去喝一壶花酒、杀两个人来得痛快。
影二行至门前,却迎面撞上一道黑影,鎏金丝线于视野中一闪而过,叫他倏地瞪大了双眼,再回过神来,影二怀中已然多出了一条金丝缀饰的墨色玄袍,袖口那头腾云睚眦正瞪眼看向他,叫影二一时痴了。
除却影二,阁中众人皆将目光移转过来,周遭冷寂,只余快靴点地的袅袅清音。
眼下,影一褪去金袍,身上只穿着一件墨色汗衣,身姿挺拔硬朗,眸色淡漠如常,他单手覆于剑柄,另一只手则提起了那张淋满鲜血的契纸。
“顾影笙已死,这是他在血诏阁留下的遗嘱。”
此话一出,阁内鸦雀无声。
杨修下意识看向尧贯虹,不知金袍呈上遗嘱是否是他的旨意,但后者只是匆忙摇头。
“死......死了?”陈广伏案而起,“谁杀的?”
“不知。”影一淡淡回:“掌门死于血诏阁,死前手筋已被影三的飞刀挑断,但其真正的死因,却是梦寰毒。”
“梦寰?”
杨修下意识看向毒料署掌事,后者却只摇首道:“近日未曾有人来署内领过西凉草,属下不知。”
“那便是影三了。”陈广在旁道,“尧掌事不是说前影三执令未归,至今下落不明吗?况且这西凉草,也并非只在毒料署才能弄到,正好,顾影笙既死,不妨在今日将继任掌门定下!”
陈广说罢,拱手行下一躬,气运丹田,掷地有声。
“我先说,陈某......”
——“不必了。”
杨修却冷冷打断了他。
“遗嘱上说的很清楚,顾影笙意欲将掌门之位传于影一,且这上头,确是他的字迹没错。”
“交给金袍?”
见陈广吹鼻子瞪眼,尧贯虹起身道:“如何?由我湮灭司金袍接任,陈掌事有意见?”
这下,立于阁前的一众黑袍纷纷摸上了腰间的兵器。
于是,众人只得将目光投向杨修。
“顾影笙死前仍是影笙会掌门,他的遗嘱,不得不遵。”
杨修起身,徐徐道:“且影笙会现下处境与朝堂走狗无异,影一入会十年,执令必达、剑出无回,刀法与气魄无出其右,由他担任掌门,兴许才镇得住那些铛臣腐父夫的淫威。”
杨修说罢,于众目睽睽之下移步阁前,对着影一俯身行下一礼,声色凛冽。
“属下杨修,拜见金袍掌门。”
杨修既已发话,阁内众人接连起身,在他们躬身准备效仿副掌门行礼前,影一却抬起手掌,目光幽幽望向了影二。
“我如今已不是金袍。”
他淡淡道:“我姓梁,诸位日后唤我梁掌门便可。”
刃月凝霜,锦旗飘扬。
此话一出,阁内掌事、各司部下纷纷朝梁有依俯身拜首,道出各自的职称与姓名,而后再沉声加上那句,“拜见梁掌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