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余年左手亮出一块乌木令牌,上面“御前太尉”四个鎏金小字在烛光下格外刺眼。
赵德庸瞳孔骤缩,竟直接从太师椅上滑跪下来,“下官参见大人!”
他声音颤抖,却透着一股奇怪的释然。
谢余年眉头一皱,刀锋却未松动半分,“赵大人倒是识相。”
“大人明鉴!”赵德庸满脸悲切,“这些年庆兴表面繁华,实则暗无天日啊!下官、下官实在是......”
他忽然压低声音,“大人可否移步?这......未必安全。”
谢余年目光一凛,收刀入鞘,“带路。”
赵德庸颤巍巍起身,走到一幅山水画前,按下隐蔽机关。
画后墙壁无声滑开,露出一个狭小密室。
谢余年随他进入,发现里面仅有一桌一椅,桌上摊着厚厚一叠账册。
“这是下官私下记录的,”赵德庸抹了把汗,“庆兴府这些年真实的账目,与呈报朝廷的......大不相同。”
谢余年快速翻阅,眼中寒光渐盛,“为何留这些?”
账册上详细记载了拂柳楼每月孝敬各级官员的银两数目,甚至还有几位朝中大员来此消遣的记录。
赵德庸苦笑,“下官虽贪生怕死,却也不想死后无颜见祖宗啊。”
他忽然跪下,“大人,庆兴的情况远比您想象的复杂,拂柳楼不过冰山一角,背后是......”
“京城的靠山。”谢余年打断他,“我知道。”
赵德庸惊愕抬头,“那大人可知,每月初五运来的不光是女子,还有......”
“私盐和兵器,”谢余年冷笑,“你们好大的胆子。”
赵德庸急得直磕头,“下官是被逼的!三年前上任时,前任知府‘暴病而亡’,下官就明白其中厉害。这些年装聋作哑,只为留条性命......”
谢余年审视着眼前这个涕泪横流的知府。
赵德庸的供述与他私下调查的并无二致,甚至更详尽些。
这知府确实聪明。
既同流合污保全性命,又暗中留下证据以备不时之需。
“起来吧,”谢余年收起账册,“为何一见令牌就全盘托出?不怕我是她的人?”
赵德庸艰难爬起,苦笑道,“下官虽无能,却也有几分眼力,那些人行事狠辣,若要灭口,不会先亮身份。”
谢余年眯起眼。
赵德庸能在庆兴待这么些年,嗅觉确实灵敏。
“大人没走官驿,想必也察觉了,”赵德庸压低声音,“庆兴官驿的驿丞,是漕帮帮主的妻弟。”
“漕帮?”
“是庆兴水上最大的帮派,只要给钱,什么都送,连活人都可以。”
“拂柳楼每月的贡品送往何处?”
赵德庸面色一变,“大人连这都知道?”
他擦着汗,“大部分女子留在本地,最出色的几个......每年上元节前会秘密送往京城。”
赵德庸忽然抬头,眼中竟有几分决绝,“若大人要查,下官愿效犬马之劳!只求、只求事后饶下官一家老小性命......”
谢余年审视着这个贪生怕死却又狡猾如狐的知府。
知道大势将至,便果断选边站队,还懂得讨价还价。
姜窈听着谢余年的话,也明白了谢余年说的那句“聪明”。
偏偏还没办法去动他。
明知他参与其中,却还让他戴罪立功。
谢余年道,“在这盘棋局里,赵德庸不过是个小卒子,要将军,就得先留着有用的棋子。”
姜窈叹了一口气,“我听我父亲说过一句,治大国如烹小鲜,火候急了会烂。”
“漕帮三当家赵三有次醉酒失言,提到过‘司马家的船队运的不止有丝绸,还有铁'。”
姜窈倒吸一口凉气,“私运铁器?”
谢余年点头,“这才是赵德庸真正聪明之处,他知道单是拂柳楼的案子,最多让他丢官罢职,但若牵涉到司马家私运铁器,那就是谋逆大罪,他若不及时抽身,全族性命难保。”
所以他站队才这么果断。
“所以他才......待价而沽,等到事情闹大,他手上的证据才能成保命符。”
“正是,”谢余年唇角勾起一抹没有温度的笑,“他清楚什么时候该同流合污,什么时候该反戈一击。”
姜窈沉默良久。
太后要那些贡品做什么显而易见,这些自幼被精心调教的女子,分明是要用来笼络朝中重臣。
太后布下的网,远比她想象的要更早。
“京城里现在都在传,说陛下的身子愈发......”
姜窈刚开口,却见谢余年突然在巷子口刹住脚步,右手无声地按在了腰间软剑上。
她立刻屏住呼吸,“来人了?”
几乎是话音刚落,六个黑衣人如鬼魅般从墙头、巷尾闪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