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突如其来有一种厌恶感,好似这人本就是与她有仇。合欢任性地放纵了这种厌恶:明知她要拜他,还要大张旗鼓地来,不是好人。
刚才醒来时她脑海一片空茫,不知来处,不知去处,只有一股执念,催促她拿出枕下薄纸,上面只有一个字:装。
只这一个字,就让人心头一凛。
往事她记得颠三倒四,偶尔记得,眼前这人很讨厌她。
还是太子的时候就讨厌。
合欢不敢表现出一点异常,这种警惕根植在她骨血里。眼睛也不敢和他对视,就怕他看出什么。
今天大约是个好天气,太阳将茜纱窗照的亮堂,泄出余光落在她脸上,合欢被光扰得晃神,不由微微侧脸避一避。
殷明澜也看见了,她脸上细细的绒毛闪着微光,浅琉璃的瞳孔越发水润。
如今倒比前些时候更像她了,他心思一动,右手抬起来想要抚摸她的脸,就像儿时一样。
合欢警惕地往后一退,殷明澜的手空在当场。
殿里的人不算少,除却六七个宫女,还有皇帝来时跟着的太监们,可满殿奴才规规矩矩地做这殿里的摆件,大气也不敢出。
殷明澜五指蜷了蜷,她低着头,只看见她未曾挽起的长发。
他已经有许久没见过这样的合欢了,久的就像上辈子。以前青梅竹马,一处坐卧的情谊,渐渐在她如今冷若冰霜的态度里化作泡影。
他的心重重跳了一下。
良久,干涩的声音响起。也罢,本就是他有愧,合欢生气也是应当的。而且她这副模样,倒像极了昔日父皇还在时,生他气的模样。
殷明澜有些怀念,他少见地没在这殿内发脾气,甚至因为想起旧事,难得心情不错。
“合欢,你还记得我们以前,特别喜欢吃御膳房这个芋头豆沙点心么?”他坐到一旁罗汉床上,喝了一口宫女奉上的茶水。
茶是雨前龙井,杯子汝窑雨过天青瓷,是他旧日的喜好,如果不是时时在意哪会如此体贴?殷明澜嘴角一扬,为自己的大惊小怪感到好笑,方才那股堵在胸口的气烟消云散了。
宫人们应声拿来一碟碟东西。
殷明澜伸手将食盒打开,端出一叠精致小巧的糕点,这些他向来不会沾手的事,今日做来兴致勃勃的紧。
拿着一块点心,往昔记忆犹新,那大概是他一生中最开心的日子。
刚刚知晓自己对合欢的心意,耐不住悸动,总是想办法满皇宫巧遇她,偏偏对女郎心思不了解,一味端着架子憋着气,气她不来跟自己说话,两人整日吵闹,父皇都头痛不已。
殷明澜神色都温柔起来。
“那时候许多人真心喜欢你,你却偏偏一直避着我。”他面有怀念之色。
合欢呆愣愣地听他说话,这些东西她什么都记不得了,好像在旁观别人的故事一样。她不知道该给出什么样的反应,眼前人才能停止这无尽头的回忆,好将她从这漫长的窒息感中解救出来。
殷明澜的声音渐渐低落,直至消失。而合欢仍是冷着脸不言语,好似再记不得一般。
他的心里终于涌出一股恐慌,就好像什么万分珍贵的东西,在他怀里停留了几息,终于要消失了一样。
不,这不可能,他下意识看着眼前的女子。乌发白裙,不施粉黛纤腰楚楚,不过几天未见而已,她就仿佛沉疴除尽,明珠拂去尘埃,反倒熠熠生辉。
变化大到,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
她眼里全是迷茫,好像那段回忆她全然不记得,只是他一个人的臆想。
殷明澜抬起合欢的下巴,以为她故意不理会自己,心里被人漠视的怨气油然而生——前朝又有无数人逼迫他,而她呢,竟然给他摆脸色看。
一瞬脸色不好,他想,终究是太过纵容她了。
他使劲擒着她的脸:“朕是皇帝,皇帝与你说话,你就这般样子做给谁看?”
“孟合欢,认清自己的身份,再胡闹下去,你就乖乖做朕的妃子吧。”殷明澜将手负在身后转过身去,末了又随意提了一句:“摄政王这几日正在上书,要娶你做他家那个病弱世子的世子妃。你要是再弄出什么事来,朕也帮不了你了。”
此刻他说的那么轻松,混不在意,却不知这寥寥几句,成为他日后的心魔。
合欢看着他的身影出去,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人太监宫女,穿过垂拱门。
宫女们这才敢起来。
“如今是什么时辰?”和战战兢兢的宫女们比起来,她一点没有受影响,甚至堪称惬意地用发带将青丝绕环,再往白皙的耳尖挂上石榴红珠的耳坠子。
轻轻用脂粉扫了几下脸颊,抿了下唇脂,瞬间便是个唇红齿白脸飞红霞的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