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挞颜的这沉梦发作之后她就鲜少能睡得这样安宁了。
待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门被敲响,外面传来了寂夜的声音:“姬姑娘,我家少君说了,今日府里有人来唱戏,你若有兴趣可去一观。”
姬离有些意外。
自己不是药人吗?还能去府里听戏?
可想了想,她还是回了一句:“知道了。”
……
姬离踩着半尺深的积雪踏入戏园时,乌木廊柱上挂着的冰凌正簌簌断裂,碎玉般砸在石阶上。
园中梅枝裹素,唯有几株红梅挣破雪幕,在苍白的天地间点出几滴血似的艳色。
席间只坐着楚昀。
他披着白狐大氅,玉冠束发,正望着戏台出神。
案上温着的酒盏升起白雾,在他眉睫前凝成细霜。
听见脚步声,他转头看了过来,见来人是姬离之时他微微一愣,随即掩去了眸中的失望之色。
姬离走上前坐了下来。
台上,小生踏雪登场,素白戏服上绣着淡雅的青竹,玉冠束发,眉眼如画。
他执一管碧玉箫,指尖轻点,箫声呜咽,似春溪破冰。
"当年错把恩仇种,剑穗染血才知痛,三十六年霜雪重,原来恨是相思冢。"
另一人负剑而来,玄衣墨发,剑穗殷红如血,二人对望一笑,剑光与箫影交错。
第733章 且将新火煨陈酒
"莫道金兰成枯藤,断剑犹带旧时锋,且将新火煨陈酒。"
"烬里开出并蒂红!"
台上,俩人相视而立,断剑重铸,新火映着旧痕。
楚昀静坐席间,白狐氅衣垂落,指尖搭在案沿,微微发颤。
铜雀灯昏黄的光映在他眉间,将那道蹙起的痕照得极深,似雪地里一道未愈的裂。
他望着戏中兄弟相拥的一幕,眸底浮起一层薄雾,却又在转瞬间凝成冰。
酒盏中的琥珀光早已冷透,结了一层薄冰,他却浑然未觉,只怔怔望着戏台。
雪粒簌簌,落在他肩头,又无声消融。
“原来恨是相思冢。”台上唱罢,胡琴声咽。
楚昀倏地闭目,喉结微动,似咽下一句未能出口的叹息。
戏中兄弟执手言和,台下人却仍困在旧年风雪里。
他抬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一枚旧玉佩。
玉上缠着半截褪色的红绳,绳结陈旧,却仍系得极紧,像是怕一松开,某些东西就再也寻不回了。
雪愈大,戏已至终场。
楚昀忽然低笑出声,那笑声裹着三分醉意七分涩,在空荡的戏楼里荡出几分寂寥的回响。
"让姑娘见笑了。"
楚昀指尖摩挲着青瓷酒盏边缘,釉色映得他指节愈发苍白,"今儿特意点了这出戏,本意是想与阿厌......"
他话音忽地凝在喉间,他仰首饮尽残酒,喉结滚动间似咽下万千未尽之言。
檐外雪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眉宇间投下细碎的光影,将那道未展的眉头照得格外分明。
"很多年前阿厌总念叨这出戏,那时我说这戏文太过矫情,兄弟阋墙这等事不会发生在我们身上,我们甚至还约定好日后嫁同一位妻主。"
楚昀指尖无意识划过腰间玉佩,苦笑出声,"如今才知,戏文里唱的,原都是真的。"
姬离沉默不语,只是静静的坐在那。
楚昀却忽然转头,眼底映着将烬的灯焰,"这世上最痛的,从来不是刀剑加身,是等你想要修补时,才发现那柄断剑,早已沉在了寒江底。"
他声音渐低,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姬离闻言,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她起身便要离开,楚昀却忽然看了过来。
“姑娘就不好奇我与阿厌发生过什么事儿吗?”
姬离脚步微微一顿,她侧目朝着楚昀看了过来,唇角微微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眼底却似含着霜雪。
"楚公子,这世间恩怨,从来都是伤人者易忘,受伤者难释,公子如今这般作态,莫不是要逼着受伤之人,反过来体谅伤人者苦衷?"
姬离手指微抬,指向远处残梅。
"你看那断枝,强要接回,反倒徒增新伤。"
"世人皆道往事如烟,却不知那烟烬里埋着多少未愈的旧伤。"
姬离指尖掠过廊下青瓷瓶上的一道裂痕:"楚公子可知,最痛的从不是利刃穿心那一刻,而是伤愈后,还要日日被执刀人追问疼不疼。"
姬离的话让楚昀整个人一怔,他猛地抬眸看向姬离,整个人似被冰水浇透脊梁,连指尖都凝在半空。
第734章 原来这世上,还有人看得清
眉间那抹惯常的温润倏地冻住,化作檐下将坠未坠的霜凌。
隔着一段短短的距离,他与姬离对视,喉结几番滚动,却只挣出几缕颤动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