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致祁的眉头越压越深。
他心里一直难安,眼下侄女突然来京,不会是天意吧?
他神思略略一晃,却听女儿突然叫了他。
“爹不必费神忧虑。女儿倒觉得,一来大姐未必进京知晓此事,二来,若爹早些就把名牌递去宗人府,大姐就算知道了,还能讨出来不成?”
生米煮成熟饭,杜致祁竟忘了这茬。
“有理。”
再看女儿,杜致祁神色都和软了下来。
“我儿真是长大了,处处为家里着想。你大姐姐比你痴长八九岁,恐不如你良多。”
杜润青得了父亲夸赞,却愧不敢受,连连摇头。
“母亲受伤后,女儿当了这一年的家,才越发觉得爹爹不易,只想替爹分忧罢了。”
杜致祁一直在外任属官上打转,想做京官多年都不能得,心中郁郁难解,更添去岁妻子马车出事,人躺在床上不能再主事,还需得贵重药材源源不断地进补。
个中心酸,只有父女二人最清楚。
话说到此处,父女两人一时间都热了眼眶。
杜致祁难得似女儿幼时那样,摸了摸她的头发,杜润青则靠在了父亲的手臂上,酸了鼻头。
这次邵氏前来与杜家联姻,要娶杜泠静过门,这正是他们一改境况的机会,怎么能眼看着落空?
杜致祁挺起身来,深吸了一气。
他到自己今晚就将名帖写好,“明日一早,我便送去宗人府定下此事,必将此事办成!”
第4章
“……邵氏要同杜家联姻之事,京中已有风声,但二老爷却让人瞒着咱们,等的就是十日之后,宫里中秋赐婚。”
阮恭说完,秋霖一双手都攥紧了。
“二老爷糊涂了?姑娘在青州打理老家庶务,哪年不是紧着二老爷,送许多钱过去。得钱的时候,未曾问过姑娘的事,眼下邵氏登门,他连问都不问就把姑娘定了出去!……”
秋霖愤愤之声被摇晃的笼灯照着,往稀薄的月色中溶去。
杜泠静抬头看着夜空层云间,难得露出的月影,连着起伏的燕山山脉,是青州没有的,独属于京城的美景。
她随父亲在京城八年,算是在京城长大。
最初她返回青州老家为祖父守制,心里还总念着这座少时乐土,想着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但渐渐地,她从邸抄里、与旧友来往的书信里,还有父亲口中,听到京城来来往往地,换了许多人。
父亲阁臣在任时推行的新政,在他离京之后纷纷搁置又无声瓦解,京中那些与他们相熟的人都走了,便是少许留下的,也不再是当年模样。
京城,似乎已不再是她曾熟悉的那个地方。
之后父亲守孝结束,要回京复职。
她思来想去,同爹道,“爹爹当年的新政沉寂,看来新皇对新政并不看重,甚至不算赞成。既如此,爹爹回京恐怕也难似先帝在时,可一展宏图抱负。以女儿之见,祖父当年辞官还乡治学,未必不是最佳之选。”
父亲闻言非但不叹,反而笑起来。
“我儿真是直言不讳,这就替为父断言,必定是郁郁不得志了?”
她在爹面前,不必藏着掖着。
“爹难道不这般以为?”
她并没有过于悲观,说得都是事实。爹也笑着点了头。
“我儿所言不错,今上对爹爹当年新政,确是不认的。只是文人饱读诗书为官,岂是只为得君王赏识?我以为,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读书做官图的,正是宋人那四句。”
那四句。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杜泠静彼时默然。
爹所言不错,读书人图的就是那四句,可没有君王赏识,如何走到那四句上去。
爹拍了她的肩膀。
“就算不被赏识,也要去做,就算推行不动,也要去推。哪怕结果十中有九如你猜测,不还有那十分之一么?”
爹总是这样,敢冒天下之不韪。
她只能为爹爹收拾了行囊,爹爹让她留在老家继续打理勉楼,“我儿喜静,不去京城也罢”,说完独自上了这条回京之路。
然而她再没想到,父亲这一走,连京城都没到,就折损在了进京的路上……
她再没念过这座城。
这争权攘利的是非之地,除了本就乐于浸淫于此的,还有父亲这样偏向虎山的人,谁会去呢?
她一路收了八部宋书到了京城门外,本也是准备停住脚步的,谁料却在城门外,听说了自己十日后的“大喜事”。
莫名地,她总觉得这前前后后,像是有一只看不了的手攀住了她,非要她进这京城……
“姑娘?姑娘怎么还走神了?二老爷都要把姑娘送去给人续弦了。”秋霖急火都蹿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