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晟指尖掐进掌心。叶观澜正要解围,忽然感到皮鞋被轻轻一蹭。
接着,他听见杨晟用略带颤抖的嗓音哼唱:“六月暑天,荔枝红透…掷过墙头,心意暗投…”最后一个音未落,老爷子已击节相和,枯瘦的手掌拍在桌面上,震得蟹八件叮当作响。
叶观澜望着爱人泛红的脸颊,忽然想起回京前那个雨天。
杨晟蹲在林绮岚墓前,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在花岗岩墓碑上,他哼的正是这支曲。当时自己撑着黑伞站在身后,还以为那是首普通的粤语童谣
……
这顿家宴比杨晟预想的轻松百倍。没有繁复的世家礼仪,叶南锦会抢老爷子最后一只醉蟹,大嫂偷偷把姜茶倒进盆栽,连叶均昌冷峻的眉梢都在蟹粉狮子头的热气里软化三分。
饭厅里此起彼伏的谈笑,恍惚让他想起儿时在旺角茶楼的年夜饭。
棋盘上的厮杀却比想像中惨烈。老爷子落子如排兵布阵,杨晟的港式野路子左突右冲,两局下来竟赢回个和田玉棋篓。
目送老人离去的背影时,他正摩挲着战利品,书房门突然洞开——
叶均昌的身影割碎走廊灯光。
“伯父。”杨晟脊椎瞬间绷直,玉棋篓在掌心沁出冷汗。环顾四周,叶观澜不知何时被支开,这个认知让他喉头发紧。
叶均昌示意他过来坐,抬手要给他煮茶,杨晟连忙接过来,紫砂壶在他手中倾斜出琥珀色弧线,茶汤竟未溅出分毫。
叶均昌显然有些意外,这个香港青年点茶的手法,竟有自己儿子的影子。
“知道我找你谈什么吗?”
杨晟手下动作不停,恭敬地说:“您说。”
檀香在紫檀木茶台上方盘旋成青烟,叶均昌用裁纸刀尖挑起文件袋封口时刀身映出杨晟低垂的眉眼。老式座钟的滴答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杨晟将青瓷茶盏推至红木桌沿,盏底与黄花梨木纹严丝合缝。
“澜晟娱乐刚拿到甲级资质。”刀刃割开牛皮纸的嘶啦声令杨晟喉结滚动,“这个国家项目…“刀尖突然横在两人之间,寒光掠过杨晟腕间的手表,“需要能啃沙子的制片人。”
茶汤在盏中泛起涟漪,杨晟指节泛白,却也不敢耽搁,连忙接过来。
叶观澜此刻正好急匆匆地走进来,看到杨晟手里的项目书,脸色一变:“爸,他连普通话都说……”
“他能用粤语背整部《沁园春·雪》。”叶均昌抿了一口茶,鹰隼般的目光掠过杨晟绷紧的脊背,“但我要看他在慕士塔格峰下能不能站直腰杆。”
杨晟指尖抚过项目书《边疆纪实》烫金封皮,新疆地图在视网膜上灼出重影。项目书里夹着某军分区的红头文档,公章刺痛眼球——这哪是拍摄许可,分明是投名状。
他按住叶观澜的手腕,膝头在桌下轻碰爱人紧绷的腿,不让他多说。其实这样,杨晟心里才舒服一点,没有一点阻力,那真的太玄幻了。
“可以,我亲自去。”
叶观澜看向他,杨晟对着晃了晃手里的企划书:“去新疆哎,终于能喝到尼雅红酒了。”他笑时虎牙抵着下唇,彷佛真是贪嘴的青年——如果忽略他颈侧随吞咽滚动的青筋。
杨晟清楚叶均昌是什么意思,这是叶家对他的心性的磨砺,也是对两人感情的试炼,还有……对自己立场的考察。
为了查清父母离世真相,叶观澜默默无闻地付出七个多月。这期间的辛苦暂且不谈,仅仅是一个“关系网”,就已经足够说明付出的心血。
如果他连这微薄的要求都无法满足,那实在愧对成为叶观澜挚爱之人的名分。
叶均昌摩挲着汝窑茶宠:“一年为期,不得联系。”冰裂釉开片纹路爬上杨晟的心脏,“全凭自觉。”
杨晟听见自己的声音问:“什么时候走?”
“一周后出发。”
……
回程车上,车内安静的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隔音突然板升起来,杨晟从窗外转回头,疑惑道:“怎么停了?”
叶观澜看着他,杨晟也看着叶观澜。
车子再次发动,叶观澜将人揽进怀里,发觉他西装内袋鼓鼓囊囊,杨晟低笑一声,从兜里拿出一块杏仁酥。
叶观澜:“……”
“吃饭时没好意思吃太多,我看茶室有,”碎屑簌簌落在定制西装上,像撒了一地星光,“我就偷偷装了一块,应该没人发现。”
车窗外圆月高悬,叶观澜的唇间还带着菊花酒的甜香,他吻住吃了一嘴杏仁酥的人,指尖摩挲着他后颈,那里有昨夜情动时留下的咬痕。
“你可以和父亲讲条件。”
“嗯?”杨晟笑着将最后半块点心喂进对方齿间,“以最少的成本得到和你共度一生,我应该偷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