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们之间的暗号:每当父亲发怒,她总会哼起《天鹅湖》的旋律。
可这次她却唱的是《分分钟需要你》。
母亲开始哼《分分钟需要你》,这是哄他入睡时常唱的歌。当第一声闷哼响起时,孔雀吊坠在他掌心刻出血印。
“……有了你开心啲,乜都称心满意。”沙哑的粤语混着血沫,母亲染红的指甲抠进地毯金线,“咸鱼白菜也好好味。”
杨晟数着梳妆镜的裂痕,三十三道纹路像银河劈在母亲脸上。她的左眼渐渐被血糊住,右手却摸索着够向钢琴凳的方向。
杨晟知道那里藏着冻柠茶的秘方,母亲总说那是“治心痛的药”。
父亲突然揪住她长发往镜子上撞。飞溅的碎玻璃中,有片新月形的残渣滑过杨晟眼皮,温热的血渗进衣柜缝隙。
他听见母亲在笑,听见父亲骂她疯子神经病,可杨晟知道母亲没有疯。母亲染血的齿缝间漏出几个字:“保险箱……芭蕾舞鞋……”
他在衣柜里待到月光漫过脚趾,母亲蜷缩在地毯上的样子,像是被浪冲上岸的水母。
梳妆镜裂成蛛网,映出她手指的方向——碎镜片拼出的暗格露出半本日记。
杨晟在梅雨季节的霉味里数了七百三十次心跳。
当暮色把父亲离去的剪影烙在墙上时,母亲已经变成地毯上一团模糊的白。她的右手仍保持着抓握姿势,指缝间露出半颗带血丝的佛珠。
暴雨拍打彩绘玻璃窗的声音盖过了他的啜泣。
杨晟爬出衣柜时踢翻了珐琅药罐,抗抑郁药丸滚进血泊里,像撒了一地褪色的星星。
他掰开母亲僵直的手指,佛珠上的莲花纹沾着皮肤碎屑——与二叔杨启燊常年佩戴的那串沉香佛珠不同,这颗是象牙制的。
“晟仔……”母亲残破的嘴唇突然翕动,气音如游丝,染血的指尖在他校服画圈,“去北京……”尾音被窗外的雷声劈碎。
惊雷劈亮半本烧焦的日记。
杨晟看见自己百日宴的照片贴在扉页,父亲抱着他的姿势像捧着一枚定时炸弹。照片背面有两行重叠的字迹,旧墨迹写着“我的骄傲”,新钢笔印覆盖成“孽种”。
……
手机在此时震动,叶观澜传来最新解码的录音档。
“……阿燊在满月酒下了致幻剂,亲子鉴定被调包……启铭越来越像他……”
背景音里有《天鹅湖》的八音盒旋律,和母亲破碎的哼唱交织成毒。
杨晟踉跄着撞翻桌上的证物架,翡翠吊坠摔出孔雀眼中的微型胶卷。
16年7月23日的监控画面里,母亲戴着这条项链被推下海,而杨启燊无名指的蛇形戒指反光中,隐约可见父亲站在甲板阴影里。
他想起十六岁生日那夜,母亲最后一次为他煮冻柠茶。玻璃杯沿的柠檬片下压着字条:晟仔,真正的亲……
后面的字被药渍晕开,如今在紫外线灯下显出血清蛋白的萤光——那是从她破裂的指尖抹上去的。
窗外又在下雨,杨晟吞下随身携带的抗抑郁药,苦味在舌根蔓延成海。
证物全被收进铁盒里,盖子缓缓闭合,他在逐渐缩窄的光缝里看见十四岁的自己。——那个蜷缩在衣柜里的少年正用口型说:“你看,血浓于水从来都是谎言。”
……
郭明德推开咖啡厅,直接上了二楼,走到一处角落坐下后,他把手里的糖包捏得咯吱响。
他压低声音说:“我刚查到,杨启燊上个月申请了巴拿马政治庇护。”
杨晟沉默着,他戴着鸭舌帽,遮住了受伤的脸。
昨晚郭明德在当年林绮岚坠海的地方找到了杨晟,浑身没一处是好的,就那么跪在海边。
他的旁边放着一个防水袋,里面的鉴定报告被海水浸透,墨迹却越发清晰。而手里紧紧攥着一个项链吊坠里,上面嵌着杨晟百日宴的全家福。
照片背面是杨启铭的字迹,被海水泡糊的墨迹仍可辨认——我的骄傲。
杨晟是个很脆弱的男人,作为他的好友,郭明德比任何人都了解他,表面骂骂咧咧不好惹,私下却是个抱着宠物会哭的大男孩。
从他们记事起,杨家就不待见杨晟,姑姑们骂他上不上台面,杨启铭动不动就打人。杨谦也没少对杨晟拳打脚踢。
至于两个姐姐,常年待在国外,几乎不回来香港。
唯一对他好的,就是林绮岚。
林绮岚去世那年杨晟十六岁,那时候他以为自己害死了母亲,行事作风越法小心翼翼,生怕得罪了杨家任何一个人。
尤其是杨启铭。
随着年龄增长,杨晟开始不爱回家,经常会留宿在他家,或者会所通宵。他不关注杨家的任何事情,也不和杨家任何一个人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