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礼免礼。”
此等出行规格,对衡王老殿下算是轻车简行了。但随扈的护卫小厮仍有一二十数,各个提着宫灯,照亮了半条街。道旁槐树桫椤,在月色下透照出处处树影。
纪襄屈膝行礼,正犹豫要不要开口时,司徒征已经重新握住了她的手,按了按她的指腹。
她明白过来,没有说话。
衡王今年八十有一,是当今陛下的伯祖,也是宗室里辈分最高最年长的一位老王。他天生是个闲不下来的性格,又满腹锦绣,曾经做过太子还是皇孙时那一代宗室子的启蒙老师。
自然,司徒征也是他启蒙的,年年都不忘向启蒙师父送年礼。
衡王对司徒征也很熟稔,掀开车帘张望时看到他和一个女孩儿在街上并肩行走,举止虽不张扬,却是有说有笑的模样,简直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他老人家好奇心一起来,就叫停了马车,想来看一看是谁。
而越看,越觉得有些眼熟。
纪襄嘴唇发抖,即使戴了帷帽,都能感到探究的视线,她情不自禁低下了头。
她庆幸自己带了帷帽出来。衡王辈分大,太后虽然不亲去祝寿,但年年都派人去贺寿礼贺。纪襄就去过几回,因她是太后派去的人,衡王和颜悦色地同她说话过几次。
但应该不至于光凭身形就认出她吧?
不过片刻,司徒征不动声色地挡在了纪襄面前,只露出她丁香色轻纱帷帽一角。他道:“殿下这个时辰在外,可是有何急事?”
“哦,”衡王心不在焉地答道,“我和大慈恩寺的了慧约好夜谈,路上撞见你了,下来打个招呼。”
司徒征欠身道:“恕小臣眼拙,竟劳累了殿下。”
他一动,衡王好奇地看向他身后的姑娘。他没听说过司徒征有未婚妻,司徒征这作风也不像是会和未婚妻当街牵手的。
虽隐蔽,还是没有瞒过他的眼睛。而这姑娘身形,当真像是见过的。只是衡王见过的年轻女孩儿,没有上万也有上千,虽有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一时却想不到是谁。
司徒征已经将纪襄遮挡得严严实实。
衡王活到这个年纪,儿子都死了好几个,也就没什么顾忌避讳人情面子了,想知道了张口就问:“这位姑娘是?是你何人?”
司徒征感到纪襄的手指在他手里颤抖,他斟酌片刻,道:“是我一个世妹。”
“世妹?”衡王重复一遍,呵呵笑了两声。
若是旁人有这般举止,他都懒怠过问一句。只是司徒征不是那等风流浪荡子——虽然他的举止还远远称不上浪荡,他才生出好奇来。
不过瞧司徒征并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衡王也没打破砂锅问到底,言语里暗示会替他保密,笑呵呵地拍了拍司徒征的肩膀,就在仆从的搀扶下,重新上了马车,往大慈恩寺而去。
司徒征在原地目送,直到马车声已远,纪襄才从他身后出来。
方才,司徒征一直没有松开她的手。她想抽出来,又害怕动静会被衡王察觉,只能任由他握着。
夜凉如水,双手交握的热意格外分明。她紧张地心怦怦直跳,一边怕衡王发现,一边埋怨司徒征不松手,又有些说不出的暖意。
她抽出自己的手,小声道:“回去吧。”
司徒征应了一声,二人一路沉默回到府中。他见纪襄脸色有些苍白,宽慰道:“别怕,衡王不会外传。”
纪襄无精打采地“嗯”了一声,突然想到了什么,皱眉道:“我们两个,似乎运道不太好。第一次,险些被你母亲发现,我当时躲在屏风后面,离侯夫人只有几步之遥。第二次,回去后我就被章序追问究竟去哪儿了。还有这回,小半个时辰都只有四五个行人经过,居然恰好遇到了要去大慈恩寺的衡王殿下。”
闻言,司徒征哑然失笑:“虽说都遇见了人,但都没有发觉你我见面,这不是运道好吗?”
纪襄问道:“侯夫人后来可有说过什么?”
“并无。”司徒征轻描淡写道。
房夫人有分寸,之前不过是觉得儿子有遁入空门的迹象,才管上一管。既然是多虑了,一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就不会再过问。
她松了一口气,笑盈盈道:“世兄方才说得有理,不过下次,我还是盼着不要再有任何人来了。”
一声世兄,衬着她本就娇柔的嗓音。司徒征喉结滚动,也唤了她一声“世妹”,正要凑近,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进来。”
青筠笑嘻嘻地端着两盘糕点进来,手舞足蹈说了一串,从厨娘一大早就去郊外买了新藕到他是如何在厨房帮忙了一日吃了四块这新做出的藕粉糕点。小童声音清脆,听着丝毫不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