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我在。”裴祜握紧了卢齐明的另一只手。
“我要你起誓,发誓爱护梨儿和她腹中孩儿一生,若有变心,不得好死。”卢齐明看向裴祜,眼眶含泪。
裴祜伸出手指,指天起誓,字字坚定:
“我清明今日起誓,一生一世爱护梨儿和她腹中孩儿,此生只她一人,若有违誓,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好,好……”卢齐明忽然失了力气,瘫倒在了床铺之上。
“梨儿,我走之后,私塾授课托付给齐秀才,如果可以,再寻一位先生为孩子们授课,告诉孩子们,无论何时,学问不可废,要铭记圣贤之道,做个堂堂正正,顶天立地之人。 ”
“爷爷,你别说这样的话……”卢月照泣不成声。
“梨儿别哭,听我说完……李康泰之流是睚眦必报的小人,我虽说请得章晋压了他一时,可是章晋已去,我怕他有一日会挟私报复,到时候,恐不能善罢甘休,你记得,若有真有那一日,可进京去寻我的学生张庄敬,他为人公直,且在刑部任职,求他帮你。”
张庄敬,县太爷的侄子,刑部员外郎,也是卢齐明曾经属意的孙女婿人选。
“虽说是我去信一封回拒了你们的婚事,可我知晓,庄敬不是那等小人,你们二人虽无缘成为夫妻,可是他也不会因此看着你落难而自己袖手旁观。”
“最后若是实在别无他法,清明,你要带着梨儿和孩子远走高飞,为他们寻求一处庇护之所,护他们一世安定。”
“爷爷,清明记住了。”裴祜回道。
交待完心中牵挂之事,卢齐明心中归于安定,他转过头,看向落泪的孙女,缓缓抬起手,为卢月照擦去了眼下泪水。
“梨儿,爷爷没事……人这一生短暂得很,我能活到如今这八十三岁,已然是再难得不过,没什么遗憾了,只是……”
他看向了卢月照高高隆起的腹部,“只是,爷爷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我的乖曾孙出生了……”
卢月照摇头,哭得说不出话。
“爷爷,会的,孩子还等着出生之后由您来取名字呢。”裴祜眼中含泪。
卢齐明笑了笑,没有回答。
“人生在世,不过忽然……叹驹中隙,石中火,梦中身[1]……”
“梨儿,别哭,答应爷爷……别哭……”
那晚过后,卢齐明睡了许久。
裴祜和卢月照日日夜夜守在床前,给卢齐明喂着汤药和粥。
一开始,卢齐明根本吃不下去,可是几日过去,慢慢地,他能吃进去一些。
甚至十几日后,能下床行走。
按着习俗,孕妇不能去坟前。
于是,卢齐明让裴祜陪同去了祖坟一趟。
那里躺着的是他的亲人。
只不过,映秀啊,对不起,我没能找回煜儿的尸身,没能照顾好我们唯一的孩子。
不过没关系,我很快就能见到你了,到时,我再好好向你赔罪。
二月初一晚,和往常一样,卢齐明喝了一碗粥,还吃了些菜,他跟裴祜说,他想吃东坡肉。
午夜,卢齐明睡去,只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再醒来。
停灵七日后,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向着卢家祖坟所在的山头而去。
举人,这天下有多少举人,又有多少高出举人的身份,可是,就是这个小小的举人卢齐明一朝身死,十里八乡的人都来到了这东庄村,只为送他最后一程。
人人都说,这是卢举人一生行善积下的福分,才能以八十三岁高龄,无病无灾的,在睡梦之中安详去世,这是喜丧。
卢齐明生前帮助之人,还有他的学生,能赶来的都来了,县太爷也是卢举人的学生,就在送葬的队伍之中,哭得伤痛。
按着当地习俗,孕妇是不能上坟的,但是卢月照坚持要送卢齐明最后一程。
她和裴祜披麻戴孝,为卢齐明扶灵。
将卢齐明安葬后,竟下了雪,二月初的北方,依旧凌冽,此间,一片素白。
少时卢月照跟着卢齐明读书,曾学到西晋李密的一篇《陈情表》。
那时的卢月照不明白,为何爷爷在为她讲述这篇古文时,会在不经意间红了眼眶。
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
时至今日,卢月照切身感受到了卢齐明当时的所思所想。
可她,再也没有爷爷了。
*
雪已停。
檐下的雪水化了一日,到了晚间才渐渐停息。
卢月照这几日坐在窗下,依旧为腹中孩儿绣着虎头帽,只是,总是会出神。
安葬卢齐明后,她在坟前伤恸不已,如何都不肯离去,直至最后哭晕了过去,是裴祜将她抱回。回来后的这些日子,她却没有留过一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