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他还要下车吗?
当然要。
难道他要永远躲在车上,然后提心吊胆地等待命运的车轮朝他倾碾过来吗。
姜明钰下车不久,红绿灯已经开始跳秒,他见走不过去,就要等下一次。那辆不受控制的货车,横冲直撞地在他面前撞飞了路过的行人,紧接着是一场毁灭性的混乱。
几息功夫,油箱毫无征兆地爆炸。
火是后来才烧起来的,震撼的冲击波凝固住它所笼罩住的一切,包括被气流掀到半空的姜明钰。
世界被定格的一秒钟。
姜明钰伸出在空中挣扎的双手,这是一个想要奔跑的姿势,然而他的身体好笨重,他被困在这里啦,要想从这冰冻般凝固粘稠河流里游出去,需得把自己的皮肤像鱼鳞一样一片片的裂解,然后他变小了。
他坐回车中,那车子的发动仓是倒着的,他回到了他和裴珩的公寓,他坐到高考的考场上,他拿着笔,将卷子涂回空白的样子,他翻过院子的墙壁,从柠檬树上爬回自己的家,掉进河里的丝巾被风吹回他的手上。
唱片机的转盘转啊转,哗啦哗啦,是他变成碎片,再重组的声音。
他掉到了地上,他又要开始长大了。
故事从婴儿时重新讲起,姜明钰刚刚出生,程晓槐牵引着他要他学会爬行,接着从行走开始,幼儿园的接力跑道,他第一次学会奔跑,跑过终点,他拍了一下裴珩的手。可要再回头跑一个来回,自己手里拿着的东西变成了一个粉红色毛线球,他编出一只毛毛虫,偷偷塞进裴珩的书包里,抽出来的是一本没写完的作业,抬起头老师问他作业写完了没有。
“滴——滴——滴——”
什么东西在响。
是闹铃的声音。
一个很平常的早晨,姜明钰睁开眼。
这是个似曾熟悉的场景,他住过无数次的医院,监控他心跳的电极片贴在他胸口,边上有一台仪器正在忠诚的反馈他的心跳。
姜明钰解开电极片,他想下地,忽然间所有的仪器都发出尖锐的报警声。
发生什么了,怎么乱成一团了。
姜明钰觉得好害怕,他将病房门反锁住。
外面不断有惊慌的医护赶来,用哄用吓的语气叫他将门打开。
“赶快通知裴先生和程女士。”
“姜先生醒了,他怎么会突然醒来。”
“真是奇迹,昨天刚做完的检查,还说近期没有苏醒迹象。”
“病人情绪很激动,千万不要刺激到他,否则他容易再度陷入昏迷。”
姜明钰一概不听,这些陌生的声音他从前都没有接触过,这些人是什么意思,之前照顾他的医护去哪儿了,怎么都是些没见过的陌生人,她们是哪儿来的?
裴珩呢,裴珩去哪儿了?
世界是一瞬之间安静下来的。
姜明钰靠着门坐下来,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听见敲门声。
“谁?”姜明钰大声的说,“我不会给你的开门的。”
那敲门声一顿,接着竟然是裴珩的声音,他贴着门,声音低而抖,带着难以置信的欣喜若狂和姿态低到尘埃的哀求:“小钰,是我。我想见你,你开开门好不好。”
想到裴珩,姜明钰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知不知道我被车撞死了,有多痛你知道吗——”
门外的人说不出话,良久才说:“我知道。对不起。”
因为过度相似的场景,造成了姜明钰记忆的混乱。
他以为现在还是那个高二过完暑假的秋季,有点得意又腼腆害羞的要求道:“你只是向我道歉是不够的……我作业还没写完,你得帮我抄作业……”
话一说完,姜明钰自己都觉得好赖皮。
但裴珩说:“好。”
姜明钰满意地拧开门把,可他面前的却不是应该穿着校服的裴珩。
站在病房前的男人仍有记忆中裴珩的轮廓,还是那么英俊,气质上却发生了几近翻天覆地的变化,时间赋予他难以言喻的神秘魅力。
姜明钰的目光流连在裴珩的眉目、唇角,好熟悉又陌生的一张脸,熟悉是因为裴珩,陌生也是因为裴珩。
谁偷走了裴珩的时间?
姜明钰觉得奇怪,他比划:“裴珩,你怎么变大了。我感觉你应该还只比我高这么一点点的。”
裴珩定定地看着姜明钰,像是要把这一幕永远铭记:“因为我们好久没见了。”
“为什么好久不见?”姜明钰尽管对此毫无印象,仍理所当然的说:“我们只是一个暑假没有见,而且是你不想见我多一点,我每次来找你玩,你总说自己有事,你的错要比我的多一点。”
裴珩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哭着要来吻他的嘴唇。
姜明钰伸出双臂,像叹息似感慨地把这个长大了还爱哭的裴珩抱在怀里,依旧是那带着天真的口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