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滴眼泪都没掉,表情是一种愣在那儿的茫然,这对于向来游刃有余仿佛世界上从来没有难事的裴珩来说,是完全空白的经历。他又一次感受到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爱上姜明钰时的那种抽离感,世界浸没在水中,他喘不上气:“是我太自私了,明明知道不能爱上他,还要|引|诱|他。”
可倘若时光倒回呢。
那么仅仅是倒退回那个错误的夜晚还不够,时间的指针要退到他们第一次接吻的下午,退回水波涌动的游泳馆他们对视的双眼,甚至是最开始的开始,姜明钰抱住他让他感受自己的温暖——
只有倒退回那一天,一切从未开始,裴珩才能真正的对姜明钰说不。
但真的能做得到吗?
否定自己和姜明钰的十年,想象没有他的人生。
背离彼此的第一步意味着要自残似地撕裂自己一半的灵魂,裴珩生命中有关姜明钰的那部分不会同意,姜明钰身体里属于裴珩的那块精神也绝不答应。
他浑身颤抖起来,缓慢地掩面,却从未如此刻般清晰的意识到,就算重来千次万次,他都要承受如此刻骨的相爱的代价。
裴珩终于痛哭。
时间的锚点刻在当下,人生的尺度分做两半,一个叫在此之前,一个叫在此之后。
程晓槐问道:“他给你看的亲子鉴定只是你和他的吗?”
她指的人是姜肃时。
裴珩说:“是。”
程晓槐定在那,她呼出一口气,脸上不见半点释然,复杂的说:“原来他知道的。”
“知道什么?”裴珩问道。
程晓槐没回答裴珩,她在一边的等候椅上坐下,以为自己坐在二十年前的咖啡馆,服务员端着餐盘,礼貌地将一杯果汁放在她的桌前。
裴天华坐在她对面。
她闻到一股柠檬气泡水的气息。
紧接着,她想到的是昨天下午在家中撞破的丑闻,混乱的床上,没有穿衣服的男女,是她的丈夫,和面前这人的妻子。程晓槐想冲进去拽开两个人,可她没有勇气,在门外浑身瘫软地跪坐下来,用手捂住嘴巴,恶心得不断干呕。
这种可耻的狼狈,她想找一个人共享。
或者不止是两个人,它也可以是四个人一起承担的秘密。
可姜肃时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程晓槐想到,姜肃时要裴珩和明钰分手,裴珩和明钰的血缘鉴定明明更容易一举击溃裴珩的心理防线。
两份血缘鉴定摆在一起,才是姜肃时的风格。
他早就知道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往来穿梭的医护和过道处一张张躺满了人的病床,极其平静的说:“你没有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明钰的错,这世上谁爱上谁都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裴珩掩抑不住声线中的颤抖和痛苦:“阿姨,你还不明白吗,我说我和小钰在一起了,我们两个相爱着——这是分明是这世上最不应该的事情。”
程晓槐轻轻道:“没关系的。”
她将那个放在心里二十年的秘密说出:“明钰不是姜肃时的小孩。”
裴珩短暂的愣了一下,又哭又笑的说:“太迟了。”
事到如今,说这些似乎都失去了意义。
放包里的手机不停地震动起来,程晓槐表情丝毫没变,细看又仿佛一瞬之间老了十岁,岁月不经意间发现了这个貌美的女人,于是在这一念之间的须臾,恶狠狠地扑上来给了她致命一刀。
程晓槐看了看手机,姜肃时快不行了,那边医院问她什么时候过来。她将手机放回包里,最后站起来,感到天昏地暗般的头晕目眩。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姜肃时,那时的他很年轻,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微笑着朝她伸出一只手:“和我跳一支舞,好吗?”
天色像剧场落幕,天鹅绒沉重的幕布自天空下坠,沉沉地盖在了她的脸上。
月亮西沉,太阳东升。
实秋立交桥下十字路口发生的特大车祸新闻在热搜上挂了一整天,紧随其后的便是姜肃时凌晨去世和姜明钰在车祸中生死未卜的简讯。
姜明钰的手机在车祸中碾坏了。
他在拿着手机下车的那一刻,顿悟自己书中的真正结局。他不是因为听到裴珩和姜嘉在一起的消息,失魂落魄地死在去找裴珩的途中。
真正的结局,应该是他死在去医院找姜肃时的路上。
书里掐头去尾地仅呈现出了部分真相,将前半段他与裴珩的电话,和后半段他拿着手机走在路边的场景拼接在了一起。
不是他不去找裴珩,就能避开死亡的。
裴珩不是造成他死亡的真相。
这本讨厌的书。
凭什么认定他是必死的炮灰呢。
姜明钰感到荒谬和不服气,助理再次敲击窗户催促他下车。书里很明确的写了他是失魂落魄的拿着手机走在路边,才被车撞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