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道:“有倒是有,可惜来的是个中饱私囊的贪官,我听说就没几两银子到了百姓手里,现在水一淹,粮食都泡了水发霉了,不知道饿死了多少人。”
“另外——”那人停顿了一下,像是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又在李大夫催促的眼神中,神秘兮兮地说道,“我们哥几个常年在两边跑,听道上的朋友说,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情,指不定又要打仗了。”
李大夫“啊”了一声以表示惊讶,心思却早已飞出很远,脑海中依次浮现魏都中那几个北狄人的脸,然后是织玉看着地图为难的样子。
最后的最后,是数天之前,当他们快要抵达林城的时候,某个夕阳灿烂的黄昏,织玉去前方探路,他和那俊雅神秘的青年的对话。
“先生心愿已了,不知未来有何打算?”
“老夫累了,或许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了却余生吧。”
那时青年的脸上是他一贯的轻笑,浅淡到几乎无法察觉,闻言也只是喟然叹道:“山雨欲来,先生的才能若是埋没了当真可惜。”
他是知道眼前人的身份的,听到这句话,当即心神一凛,半晌苦笑道:“那老道算的果然没错,老夫这一生前半生活得逍遥自在,后半生反倒身不由己,成了个劳碌命。”
青年望着天边火红的晚霞,夕阳将他的衣袍也染上红色,“先生若不嫌弃的话,可以去往襄郡,告诉襄郡郡守是在下所托,无论之后是否就此隐居山林,他都会安排妥当。”
“恩人去锦泽城是为何事?”
高耸巍峨的城墙近在咫尺,作为齐朝最临近魏朝的城池之一,锦泽城占据天险要隘,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五年前魏朝大皇子亲征,大军第一个目标便是渡过乞涼河,占据锦泽城。
“没什么,去找个朋友。”
到底是萍水相逢,李大夫不愿透露太多,抬头看着城墙上走动的士兵,握紧了手中的包袱。
城门处挤满了受灾的灾民,各排了两个长队,一个是官府施粥的队伍,一个是进城的队伍,有人在为灾民登记户籍,只要确认了的确是齐朝人士,便可进城去。
李大夫身上有通关文牒,倒不用和他们一起排队,进城之后原本打算和几个镖师作别,没想到几人热情邀请他前往镖局做客。
盛情难却之下,想到初来乍到,刚好可以打听点消息,便不再推辞。
***
三人出了驿站,继续沿着官道往月鹿的方向而去,没走出多远,织玉回望了一眼驿站,它在马蹄踏起的尘土之中若隐若现,方才的那些人,也渐渐看不清了。
再望向前方,谢砚和栾辙的身影已经转入了不远处的山坳之中,因为心中烦闷,她始终落后他们几步,如今彻底看不到了,神色一凛,夹紧马肚赶了上去。
刚踏入山坳之中,却见两人停在了道路中央,前方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伸出瘦弱的双臂,挡在马蹄前。
山坳的两旁有一些干涸的农田,里面大概原本种了稻谷之类的,却不见绿色,只有枯黄的茎干,几个神情麻木虚弱的老幼妇孺坐在山坳转弯处的大榕树下,向这边张望着。
一个面如菜色的妇人急匆匆地奔来,她一脸的焦急,却因为没有力气根本跑不动,等到了跟前,虚弱得像是随时要昏倒的样子。
但她还是用嘶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道:“对……对不……住,小孩子……不懂事,贵人莫怪。”说着,拉着小姑娘的胳膊将她往路边扯。
可惜实在没有力气,小姑娘一动不动,她看着倒康健许多,轻易挣开妇人的手,终于开口说道:“我很懂事了。”
说罢,一下子跪了下去,竟是朝三人磕起头来。
三人连忙下了马,织玉动作轻柔地想要扶起她,她却使出了吃奶的劲挣扎,竟然还要继续磕,织玉只好将她拎了起来,很轻,像一朵云似的。
“求求你们救救我姥姥。”小姑娘不停地说着,直到声音嘶哑,泣不成声。
妇人一屁股坐在地上,脸上依然是麻木的表情,眼中却有着深深的悲痛,她似乎也想哭,最后却一滴眼泪也没挤出来。
不需要多说,事情也很明朗,和先前一样,又是受灾饿肚子的百姓,走投无路求到了他们头上。
“她在哪里?”织玉赶紧问道,当小姑娘指向榕树下时,一刻也不停歇地赶了过去,她不愿去看谢砚,害怕再次从他脸上看到冷漠。
榕树下的人见她们过来,不由得精神一震,可下一瞬仿佛又想到了什么似的,抱紧了怀中的孩子,警惕地看着织玉。
小姑娘拉着她走到一个老人旁边,老人半闭着眼,嘴唇干裂,口中发出嘶嘶的声音,在小姑娘焦急地讲述中,知道原来老人每次都骗她们自己已经吃过东西了,将最后一点儿食物和水都给了她们,这会儿终于撑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