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行川看这一整桌的绍兴菜,沉默良久,终于拿起腰封,一边扣好,一边向着他的飞赤马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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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国公府高大厚重的府墙内外是两个世界。
为体现亲民恒顺,公府没有驱赶原本住在这附近的平民,岁时节令还会大开府门大摆流水筵席,迎接四方来客,不管达官贵人还是乞丐流民,都能感受到来自越国公的那份豪气与大方。
但公府里,已然刮起狂风骤雨。
那富察太太走的时候,一脸知道重大密辛的神色,脸上的肌肉不受控颤抖又绷紧,想要立刻找人诉说,又怕传错了消息,得罪这最大的恩人和客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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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馥立在栖霞堂的折扇门前,很久没有讲出一句话。
冷元初没有跪着,也没有陪邱馥站着,依旧坐在主座上,她看出邱馥很想说什么,但她知道不先开口是上策。
一切尘埃落定,她回绍兴去,与这唯有生恩的父母,依旧保持祭祖时见一次面的次数比较好。
长久沉寂,邱馥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知道当初为什么要你嫁给郡王吗?”
冷元初立刻回答:“知道。与亲王府结姻,换取利益。”
邱馥转过身看向冷元初,“你知道要换什么利益吗?”
冷元初顿了顿,思索一下那封信,回了邱馥,“此前的权力不被亲王剥夺。”
“你错了。”邱馥立刻打断冷元初,“是不被皇帝剥夺。”
冷元初深吸一口气。
邱馥走近些,站在冷元初面前。
“亲王无势力,公府从不把他当回事,但皇帝毕竟是皇帝,皇帝动了心思,必须积极应对主动出击。”
“可是母亲,”冷元初站起来,她的个头要比年迈矮小的邱馥高很多。
“母亲,我的存在,又能帮家里做什么呢?”
邱馥哼了一声,“自然是要郡王站在本家立场说话。”
冷元初撕掉早被她抠裂的丹甲,实话实说,“可是母亲,我做不到,郡王对冷家,有偏见,我改变不了他的想法。”
邱馥噗嗤一声笑了,偏见?那不是偏见,不过是温行川更想灭了冷家罢了。
邱馥想起,当初与丈夫谈及儿女婚事之时她便曾说过,郡王那个偏执性格,指望靠一个女子,还是没见几面的女儿来期望郡王能改变,无异于水中捞月。
自然被冷兴茂判定为妇人愚见,不管不顾韩若和冷元知的想法,把她强行塞到郡王身边。
那如今这般,丈夫应有心里准备吧?
邱馥思索着,看到一身鹤袍的冷兴茂拄着拐杖却大步流星走进她的栖霞堂,径直来到缓缓起身的冷元初眼前。
她来不及阻拦,眼看冷兴茂扬起枯手,打了冷元初一个巴掌,再铁石的心肠都被撼动--
“老头子!”
冷元初被这一巴掌打到跌坐在金砖铺地上,脸上火辣辣地,疼痛迅速蔓延开来,从脸颊一直钻到心底。
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也因这突如其来的剧痛一阵阵发黑,半晌回不过神来。
“冷家真是白养你这个废物,你去死吧!”冷元初看到那杖尖已然离地,紧闭双眸做好承受杖击的准备--
刺骨的痛意没有如约而至,冷元初闻到那熟悉的气息,抬起泪眼,看到温行川正握紧那御赐乌木拐杖,满眼恨火灼烈,又夹杂着难以置信。
一身玄袍衬得温行川身段更为高大,以及更为森寒的气魄,此刻他只轻轻施力,冷兴茂却如扛下千钧重坨,“砰”的一声
闷响,四仰八叉摔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疼得这六旬老翁只够“哎哟”一声惨叫,晕了过去。
温行川蹲下来半跪在冷元初面前,看着冷元初无神的双眸,心如刀绞。
第22章
温行川不想碰冷家的任何东西,奈何他迟了一步,没能拦住冷兴茂那狠毒的巴掌落在冷元初的脸上。
此刻栖霞堂里,原本面向郡王妃鼻孔朝天的臃肿管家,早已被这一屋子主子迥然的神情吓得双腿发软,再看向郡王恨极之余那额上暴起的青筋,更是吓得土灰面色,筛糠般颤抖不停。
邱馥面带愧色传了公府最好的马车——属于冷兴茂私人的、用六匹汗血宝马驱动的香盖鹤辇,将郡王夫妇送回王府。
公府管家都是人尖子,早在马车里燃起小宗香,可冷元初闻到这与冷兴茂周身同样气味的熏香,再也扛不住,开始干呕起来。
温行川连忙用铜炉内盖把香火断掉,再拉开车帘通风换气,见冷元初瘦窄的身板倚靠在另一侧的贴满宝符的厢壁,一双削肩不受控颤抖着,温行川实在无法忍受,靠近些将她搂回怀中。
冷元初离开王府时面上带着轻纱,这纱角的秀兰还是她近日无事绣来孤芳自赏,如今竟成了掩盖淤青的遮羞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