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元初不敢说一个不字,低声认错:“是我思虑不周,没有顾全郡王殿下的心情。”
在江宁府,她没有一个朋友或是可以依靠的人,唯一能说心里话的佩兰只是个丫鬟,做不了她的主。
今岁二月她才被越国公认做女儿,这对年迈的父母在过往这十七载岁月里对她并没有展露太多感情。
但她还是很渴望父母之爱,渴望亲情,渴望与温行川举案齐眉、琴瑟和鸣,是以教仪的任何要求,哪怕过于苛刻,她皆心甘情愿应下,只为做好温行川的妻子。
过去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寄养在绍兴冷氏族篱下的吴姓表小姐,幸得绍兴穗德钱庄当家主母韩若和她的儿子——大东家冷元知养大,吃穿不愁。
只是每每围观同龄的冷姓孩子承欢父母祖辈身旁,这份心里面的空落,她未曾与最信任的知哥哥说过。
忽然好想知哥哥……
胡嬷嬷瞧这笨拙又命好的
女郎逐渐心不在焉,音调高了一度,“明日敬茶,万不能将今夜之事说给亲王妃,郡王妃娘娘,记住了吗?”
她将“郡王妃”三字咬得紧,冷元初听出她在强调身份,低眉顺眼应下:“是。”
胡嬷嬷再行叮嘱几句明日安排,拧着胯走出抱山堂。
冷元初望着她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门后,把退婚信折好,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方才的确是她执着了,考虑不全,以后的生活会以郡王的要求为先。
她自书箱翻出一本诗册,正要藏好信,定神一看,这是温行川的诗集。
婚前害怕自己乡邑长大,不比其他高门贵女矜盈合度,又渴望与夫君有共同话题,寻来与温行川有关的一切。
就连他那些得皇帝嘉许的政论,都被她抄来,认真研读。
她把信夹在诗册放好,听到火花爆裂,看到雕龙花烛自己灭了。
这不吉利,冷元初急忙将半人高的花烛重新燃起,来到自娘家带来的花梨木朝凤拔步床上,把那花生莲子等推到本应是温行川躺下的地方,钻进红彤彤的喜被里。
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起过去在绍兴看社戏,太子的扮相永远高风亮节,二皇子,就是亲王温琅,却一副花脸奸佞。
可惜这位嘉明太子于今岁正月骤薨。
冷元初住进国公府后才知,父亲和长兄是故太子麾下重臣,他光芒太强,让二皇子在朝中没有势力。如今他死了,二皇子才可以走进朝堂核心,但暂未继任东宫。
但温行川继任大统是早晚之事,因太子一生未婚无子无女,皇帝就他一个嫡孙,甚是器重。
未至及冠,这位韩阙郡王便盛名远扬,不光带兵打仗,入朝接见外邦使臣、出世平定陕北暴乱,殊勋茂绩折服朝野,齐认明主。
他是深孚众望之辈,做决定一定是深思熟虑过的。
冷元初摸着空荡又冰凉的枕侧,心神不宁间渐渐入眠。梦中还在想,她应更加努力,让温行川慢慢喜欢上她。
她真的很渴望夫君的爱与呵护,渴望有人爱……
*
次日,晨光透过明瓦照进内室,冷元初被门外的脚步声吵醒,眯着睡眼环顾陌生的四周,忽然清醒。
卯时三刻要去给婆婆敬茶,再看向水漏,只剩一刻了!
“怎没人叫我?”冷元初迅速起床,急忙推开厢门,看到不仅是三个兰姑娘,胡嬷嬷和端着锦服、头面的王府侍女,齐刷刷等她。
“殿下已经在门外等您很久了。”胡嬷嬷语气不善,高抬嗓音向侍女们吩咐,“动作麻利点,快为娘娘梳妆打扮!”
身上的睡袍转瞬被脱下,又快速自里衣一层层换上繁重的服饰。冷元初想她慵懒一时,会连累做教仪的胡嬷嬷,低声道了句:“抱歉。”
“您该向郡王道歉才是。”胡嬷嬷语气急促,推了把动作稍慢的香兰。
冷元初蹙起蛾眉。
她不欢喜胡嬷嬷对她的丫鬟动手动脚,但她现在理亏,只好沉默由着王府的侍女们在她身前身后忙碌。
片刻便换好一件金银紫菂衫,下着丁香褶裙,外披了件绣着紫藤的披风,却在侍女挽发时抬了抬手。
未嫁人时,冷元初喜欢半头青丝铺洒身后,可现在侍女要匆匆将她全部发丝拢到头上,她尚未圆房成为妇人,还不太适应。
胡嬷嬷急言:“娘娘快些吧,不要让郡王等急了!”
冷元初遽然想起她必须瞒下昨夜之事,放下手,任由侍女为她梳起三绺头,簪好全套金杏麒麟头面。
时辰紧迫,佩兰只在小姐面颊和唇上点了点胭脂,却瞧着比盛妆更加楚楚动人。
梳妆毕,冷元初缓步走出抱山堂,目光低垂着,面向长身而立的男人福了福,柔声道:“要殿下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