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明半晦的光影,在男人笔挺魁梧的身躯镀了金边,如巍峨山峦,如千丈飞瀑。
冷元初一时忘了自我,逐渐看向温行川的面庞。
剑眉斜插入鬓,双眸深邃如溟,幽暗中闪烁着锋锐的光芒,仿佛能洞察人世一切,轻松看穿她的心思。
“夫君。”冷元初轻轻唤他,自袖中取出香囊。
可还未来得及递给温行川,只见他脚尖一转,擦着她的薄肩走过。
他离开了仰止园,不知去向。
回到抱山堂,冷元初意识到胡嬷嬷还跟在身后,轻启朱唇:“嬷嬷辛苦了,佩兰,给些赏钱。”
胡嬷嬷捧着一手金瓜子,喜笑颜开:
“哎呦,哎呦,多谢郡王妃!仰止园有三十余个家奴,都听郡王妃调遣。此后有什么事,尽管找老奴便是,您看今晚是否要安排侍女服侍沐浴安寝?”
冷元初没有多言,佩兰适时回道:“有劳嬷嬷,带着香兰玉兰看看湢室如何备水,娘娘这里由我们服侍就好。”
“好,二位姑娘这边请。”
待到屋内只剩佩兰,冷元初眼角滑落一滴泪。
她轻道:“你说,他是不是看不上我的出身。”
在乡邑长大这件事始终是姑娘的心结,尤其是来到江宁府,见识过越国公府的豪奢,更在心里隐隐自卑。
佩兰见小姐眉眼哀伤,急忙哄着她坐下,喂了她一块茶糕和一盏茶,轻轻拍着小姐的薄肩,低声哄慰:
“听人家讲,郡王爷向来是清心寡欲的主儿,肯定是一见到咱小姐,被您美到丢魂,这会儿一定是寻处清醒去咯呀!”
话是这么说,佩兰心里仍被郡王今日诸举震惊——白日郡王甩手而去时,就连看热闹的三岁稚童都知气氛不对,再不敢高声要糖。
现在他又把自家小姐晾在这里?
这般想着,门外传来小昉的声音:“禀娘娘,主子说他今夜有事,明早与娘娘一同敬茶。”
冷元初沉默很久,才吩咐佩兰打发点钱。
佩兰回屋后见冷元初脸色彻底失了光彩,急忙哄着小姐坐下歇息,召唤香兰玉兰进来。
与自幼相伴的佩兰不同,这两位丫鬟是冷元初来到江宁后,国公夫人邱馥后指给她的,都做她的贴身丫鬟入王府。
冷元初由着三个兰姑娘为她摘下凤冠,脱去喜服,浸泡在陌生的湢室汤池里。
满室蒸腾,她将藕臂轻轻贴在冰凉的池壁,由着玉兰轻轻为她擦拭娇嫩的后背。
沐浴之后,冷元初坐在妆镜前绞发,先打发玉兰香兰去新住处,只留下佩兰。
冷元初问道:“那盒内之物你放在哪里了?”
“自然贴身带进来。”佩兰将小姐乌黑的长发烘干、梳顺,自怀里取出一封书信。
她早前领命将它悄悄带进王府。
冷元初闭着眼坐在桌旁,无力撑住光润无暇的额头,道:“你也退下吧,一会我自己吹烛安寝。新住处若是不好,尽快与我讲。”
“小姐,我在这边守夜好了。”佩兰看出她在努力遮掩眼中的哀伤,如何放心小姐在这陌生的地方独自承受寂寥。
见小姐摇了摇头,佩兰不再违意,临走时顺手放下帷幔,关好内室房门,在外厅守夜。
冷元初坐在陌生的新家,环顾过满屋正红帐幔,再度拆开那封信——
“冷家姑娘亲启:以此信至,惴惴惶恐,然此事不得不陈。吾与姑娘之婚约,实乃父辈匆忙而定,此等盲婚哑嫁,情无所起,心无所向,于姑娘,甚是不公。
若介怀此赐婚,可回信告知,吾自当周旋退婚事宜,绝不寻冷家之过。川临敬上。”
能看出写信之人的教养,流畅的行楷让一封素笺都变成可品鉴的艺术品,可通篇下来只表达一件事——要冷元初提退婚。
她同样不喜盲婚哑嫁,在长干寺见过他一面后,只想知道他是谁、是否娶妻。
被父亲冷兴茂强迫嫁给从未见过的韩阙郡王,她起初不服气,直到惊悉郡王就是那个男人、温行川就是她未婚夫的一瞬,全部的忧虑都化为对婚姻的期待。
甚至感念陌生的越国公给她的惊喜,助她嫁给想嫁之人。
因此,收到退婚信后,她找到一支最爱的竹节玉簪,另回一封信,坚定表达她愿嫁给他。
如今嫁是嫁来了,可这洞房花烛夜却是自己独守在这里。
冷元初忽然用帕遮住口,忍不住咳嗽起来,停下时擦了擦眼角的泪。
门外传来交谈声,随即,胡嬷嬷再度进门,神情严肃。
“娘娘得体谅殿下。”胡嬷嬷一边铺床一边说道。
冷元初悄悄抹干净眼泪,把退婚信压在桌案的书册下,端正坐好。
胡嬷嬷绕到冷元初身后,为她梳顺发尾,道:“娘娘忘了老身此前要您做事前要三思,一言一行皆要谨慎,不能落下话柄!今日当着这么多家仆面前驳郡王爷面子便罢了,日后见了帝后诸臣若依旧我行我素,可是想要丢王府的脸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