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元知用温润的长指轻抚爱人的乌发,摇了摇头。
说来堂妹年幼时他亦没见过面。那年父亲和三个兄长接二连三故去,母亲和老族长一致认为有邪祟压门,带着龆龀年岁的他到普陀山生活七年。
直到老和尚说业障已偿才回绍兴,在族长的支持下接任钱庄。
想到这里冷元知心头掠过一缕哀。
穗德钱庄是他的高祖父创办,传长房长子长孙。
听母亲说,当年冷兴茂想从他父亲手中抢夺权印,但宗族长老怕得罪先祖,集体反对。
后来父亲去世,继任钱庄的长兄与二兄一年后亡于一场海难,三哥本就体弱,受惊不久离世。
那时他不过八岁,无能接手钱庄。
是以族中长老同意已经是越国公的冷兴茂,也就是他三叔暂时接管,待他再长大些,能力得到认可,再坐钱庄头把椅。
但现在,钱庄被三叔彻底占去。
世间安得双全法,冷元知在夺回家业与元儿之间,坚定选择后者,只因元儿的幸福高于一切。
待到诸事了结,他们要回阿拉贡,那高高在上的皇权,让他永远无法心安。
冷元知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鬓角:“不管你是谁,你都是我的爱人。”
“嗯…我亦爱你…哥哥…我要睡一会。”冷元初在他怀里蹭了蹭,懒懒回他一句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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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兰玉树的公子看着怀中美人逐渐无力的眼睑,换个姿势让她好好补个觉。
轻轻拍着元初的肩,冷元知望着车窗外陌生的街景,思绪纷飞。
他隐隐觉得母亲还活着。
“知儿啊,姆嬷这次去要待到元儿生产。你要照顾好自己,禾合米庄的路小娘,你再好好考虑,别等元儿了。”
韩若突然提出要来江宁时,冷元知惊讶阻拦过。
夏伍德被当街处决,预示钱庄做的脏事已在明面。随即,天家要收剿穗德的消息甚嚣尘上,钱庄上下人心惶惶。
他做大东家日旰忘食,殚思竭虑推理对策,势必保住钱庄几百分号数千人性命。
可惜,他在钱庄业再怎么呼风唤雨,终归是一介布衣。
面对盖地而来的皇权倾轧,千谋万策之下,是以他一命换所有人平安,尤其不能牵连,彼时是郡王妃的元儿。
那时他已做好孤身赴死的准备,现在回想,已然了了。
母亲没有带任何行李,唯有临走时握着他的手很久很久。
是聪慧的母亲猜到他的心思,不声不响来江宁,藏的是诀别的心。
但母亲做事谨慎,凡事要留后路的道理还是母亲教给他的。
如今万物归元,钱庄与冷家都逃过一劫。
冷元知长长叹息,阖起桃花眸,不让眼泪落在元儿的脸上。
他们回大燕的信息已经要仆役散出去。姆嬷啊,孩儿相信
你还活着,快来锦荷院,见证他与元儿的婚礼吧!
愁思间,感受到冷元初在他怀里慵懒动了动。
随即,女子的玉臂将清隽男人的瘦腰环得更紧。
冷元知垂下浓睫,欣赏着睡美人。
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亲了,睡着时的小模样,怎还会像垂髫时那般可爱,非要抱着他或母亲,或是禅枕才能安稳。
破碎的心,被暖阳一片片拾起补好,在胸膛有力跳着。
冷元初睡得深深浅浅,迷梦归寂的边际,发现自己躺在雕龙刻凤的拔步床上。
并蒂莲的光影在床顶斑驳跳跃,一切都是那么熟悉,这是…仰止园?
她挣扎着想出离,却被低沉缱绻的声音包裹住。
“孤在。”
“嗯嗯,孤爱你,孤很爱你。”
“孤不会抛弃你,永远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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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元知扶着更加疲惫的元初下了马车。
“是不是病了,我们先去医馆。”冷元知紧张探了探爱人的额温,并不热啊。
“不用。”冷元初自从身体恢复康健后总是多梦,都习惯了。
她拍拍脸清醒下,再紧了紧绵羊皮氅,率先走到上了锁的越国公府门前。
“敕造越国公府”匾额早已不存,门上朱漆褪了色,露出冰冷的铁板。
此地随着越国公被贬为庶人,早已风光不再。
大门推不开,冷元知抽出剑准备破开铜锁,不知哪里窜出来两个横眉立目的小兵,过来阻拦。
“哎,什么人,上这皇家禁地捣鬼!”
冷元知眉头动一下,很快恢复平静,解开腰间荷包,取出两块烟片塞到他们手中。
“两个官爷吉祥,我们夫妻俩才从南洋回来,记得这处宅邸要卖,特来看看,您看,能给行个方便?”
“卖?”两个小兵对视一眼,像看傻子一样看过来,满眼轻蔑。
“你这人有点意思,这儿是皇家禁地,你哪只眼睛看到这儿要卖?再说了,这皇城根儿,哪个牙子狗胆包天敢卖天家财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