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淑声音颤抖着,再难说下去。
林珈珞看着姐姐颤抖的背影皱紧柳眉,看着从前被她嘲笑柔弱不堪的姐姐,竟是孤身一人扛下这些,从没和她提及…
堂内一角坐着的,还有一位史官王潜,是冷元朝拎其衣领来到太和殿,要他记录今日发生的一切。
温裕不言,太和殿内一片寂静,唯有王潜奋笔疾书记录。作为史官,他不把个人感情融进史册。
《大燕书》的编年史清楚记录永康十年那场清洗,年初是定国公凌三青与益州凌家满门抄斩,年中是镇远大将军宋烆亲自喂毒致使雁门关宋家无人生还,年尾便是皇帝的亲家,卫国公林尚与安国公郑英!
还有更久远的,在建元前夜便消失的彭城卫家、江陵楚家…
据说亲王求情后被罢黜为民,直到故太子温珣在圣上面前求情,才以林尚夫妇一封认罪书及一双握紧双手无人能分开的亡躯,换得林婉淑王妃身份不曾动摇。
但现在,林婉淑不需要这些!
她需要温裕承认错误,为林家乃至为所有枉死的功臣平反,甚至于等不及在文武百官的见证下平反——
温裕活不过今夜,若他仍旧执迷不悟,她与冷氏兄弟,会一齐杀了温裕!
入宫之前,她主动登门见了林珈珞,把父亲留给她的半块虎符给了妹妹。
虎符合并,卫国公留下的御林军领命,不成功,便成仁!
林珈珞这辈子没怎么哭过,如今听了姐姐的话,才知道这么些年她对姐姐误解有多深,一双和林婉淑相似的凤眼大颗大颗泪滴涌出。
模糊间她看到身着玄金战甲的姐夫,用挺拔身躯挡在情绪崩溃的林婉淑身前,拔出唐刀,指向脸色大变的温裕,语气不容置疑:
“请陛下在平反诏书盖印,为林家、为凌家、为卫家,为所有因陛下一己之私枉死的功臣,平反!”
温裕已压不住体内早积蓄的毒素,有褶皱的薄唇渐渐洇出乌血,
“琅,你也要造反?”
温琅冷笑一声,“父皇还记得儿臣名字?不是立老三为太子了吗?”
温裕的视力一会模糊一会清晰,看着堂下护着林婉淑的温琅,扫过那对号称大燕第一纯情夫妇的冷元朔和林珈珞,落在孑然而立的冷元朝身上--
一帮蠢材,被可笑的爱情统治着、牵引着!他温裕,最看不上情种,偏偏这帮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一个个不堪大任,不堪大任!
“平反?朕无罪!”
“嗖”地一声,白羽划过藻井下的方圆,直直射进温裕的右肩窝,只差一点就被封喉索命!
冷元朔与林珈珞心有灵犀,他知自己挡她视线,挪了一步,任由武功高强的妻子向着陛下发泄怒火!
这便是他纵着林珈珞来此地的原因,亲手解决仇人的感觉更好!
老人之躯扛不住将门虎女这一重箭,温裕口中的黑血全吐了出来,落满明黄的龙袍。
林婉淑侧头急言:“住手!”
林珈珞此刻眼尾猩红,她做事向来急性子!此刻又抽出一根箭搭在弦上拉满狼弓,怒言:
“狗皇帝,到死都不会承认他犯下的罪行!还留他做什么!青山何处埋忠骨,何处埋忠骨!”
形势急转,温行川却在沉默。他眼看冷元朝抖了抖衣袖,掉落一卷轴,缓步走上高台,展在气喘吁吁的温裕面前,俯身说了一句话。
温裕那为侯为王为帝六十载的傲然与狠辣,被冷元朝一句话击垮。
玉玺就在眼前,温裕在众人尤其是史官的见证下,在平反诏书上盖了“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篆书玺印。
温裕终于感觉到体内那毒已前所未有的速度
吞噬着
时日将尽了。
他此生不信任何,薄情寡义是他的注脚,但在生命的最后,被那个女人的演技骗了。算起来,他还是输了姓冷的,可惜不能和冷兴茂一起死,他很遗憾!
温裕撑着力气,视线一点点滑过殿内所有人,落在温行川身上。
唯有孙儿,他一手教导出来的好孙儿,他还有那么一点希望!
听说温行川把妻子囚禁在行殿,做得好,做得好啊!
“皇位,由川儿,继承。”
温裕说着,身体栽愣愣倒下去,就连王潜都惊得湖笔一抖。而冷元朝冷元朔乃至温琅,都没有任何异色。
反倒是温行川大步奔上昆石雕砌的须弥台,掐住皇祖父的人中,在鬼门关把温裕拉了回来。
冷元朝眸色一敛,郡王果然是要维护这荒诞无度的昏君,无可救药!
“为何逼我娶冷元初,再逼我亲手杀她?”温行川对温裕已没有任何感情,在一众长辈面前急迫问出这一句。
温裕很不高兴,他自川儿幼童时便在身体力行教育他,但这孩子就是在情事上拿不起放不下!